第一百九十七章连环解一
交错的各事头(下)
指向信号出现(一)
软底鞋踏在空荡荡的甬道地面上,发出连串“唰啦啪哒”的低回。蘩卿满心都是事儿,五内被自己走路的动静搅得一阵阵不舒服,抬眼却看见李化龙,正负手从关押过高成的那间牢房侧隐处徘徊步出。
原来,他并没有先离开。
蘩卿脸上露出笑意,眼睛却注意到,他看上起来百无聊赖,露面那一刻,下颌和眼睑却分明都是低垂着的。事事复重重,原不当一问,待他转身正立的看过来,遂拱手笑道:“知道你替我把风,才敢放心讲这么久。多谢多谢,我请客。”
李化龙见她这样实心眼,笑了,“没能说话算话的是我,你不是该怪我的吗?”俩人往外走,他又道:“其实没事的,你们凑近那里说话,外面完全听不到。监控室那堵墙不比门口近多少。”
这是他今儿第二次提到这个牢房。
若头一回提到沈修平关到与高成一般级别的地方可以理解为随意讲讲,那这一次这样直白,可见他心里很思忖这件事。
但蘩卿既不能将沈修平方才的话告诉他,更不能说明白:骆思恭若考虑不到这一点,就不可能有这样的安排。
不过是因为有些事情不能讲出来,否则无异于直接将沈修平推上了风口浪尖。蘩卿想着,走到门口才道:“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你替我向表叔转达一声谢,就说:他护着我爹,这心意我领了。”
李化龙果然听的微微一挑眉,道了声好。转头去找骆思恭,在门口正撞上了要离开的方明,“诶?你怎么来了?门口不忙吗,有功夫往这儿钻。”
“我替我们头儿来送进出的登记贴。”俩人随意的往边上说话,方明才又道:“我正找你来的呢!”
“什么事?”
“明儿骆帅他老丈人家办寿宴,你去吗?”
“伯府与王家有来往。但我不一定。你想去吗,那我就去。你跟我一起。”
方明摆手,“我不适合那种场合,已经送了份薄礼去骆家。”
“哦,那?”
“听说从南京来的班子唱新戏。你去吧,瞧瞧戏文。”
李化龙讶然,“天下红雨了!你关心起这些了?”
方明看着他,“新剧是《凤还巢》的后续。”
“知道。还不就那样。”
“不是,上次唱郡主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听说他也有戏。我是想让你去里头盯着点。”
李化龙眼睛睁大一下,“你是说长得像沈姑娘那个小倌儿?盯他做甚?一个扔货。”
方明一笑,眼睛下意识机警的踅摸一下周遭,“我不是告诉过你么,有一天清早我在宫里遇到个飞檐走壁的。”
“你盯着的那个,不是不是吗?”
方明摇头啧烦,“不好说呢!这个和那个,这段儿,已经都见过他。”
李化龙少顿,依旧不以为然,“会不会是恩客?这种戏子,别看出入皇宫的名气大,谁都能沾一手。正常!”
“就是这种人才更可疑。”方明摇头,凝目想着道:“这个似乎是掮客搭桥的,却刻意的很,有破绽。鬼鬼祟祟的。”如此笃定,一定是有蹊跷。李化龙就不再多问,只叫他放心。
方明又道:“还有,你让我盯着的那个杨家的公子,今儿有动静。”
“是吗?他做了什么?”
方明神秘的一笑,“你猜啊?”
李化龙蹙了蹙眉,大概懂了是跟自己有点关系,方明道:“先不打草惊蛇,看他要干什么。”
“嗯。”
“怎么样,下值找个地方喝酒去吧?”方明最近烦心事多,每天都拖着李化龙,很晚才回家。李化龙道:“今儿不去别处,会宾楼,你坐我车。都车上说。”看看里面,“我哥那儿谁在?曾?”
方明瞧他眼底很重,意会了他请的是谁,奇怪道:“你请缇帅吗?”半调侃的笑,“透露透露,什么大事啊?”曾广贤里草场抓蛇那晚受骆思恭嘱咐,劝李化龙的那番话,方明是知道的。
李化龙却没有玩笑之意,“去了就知道了!”负着的手轻轻互敲了几下,顾自与他分手,往骆思恭的屋子去了。
方明收了笑容,瞧着他的方向,想了片刻,未解,摇了摇头,走了。
骆思恭已经听闻蘩卿径自走了,正坐在桌案后等——
沈修平在邱正刚死了之后就突然一改常态,提出要见蘩卿。且私下里多次和狱卒打听邱正刚之死的事。这究竟正常不正常他说不好,但直觉告诉他,关注这件事总是没错的,将沈修平单独分出来更是没有错的。
他很期待蘩卿会说的话。这丫头虽然贼得很,但哪头轻哪头重她分得很清楚,若有事,她必然会告诉他。这深宫大内,她孤单的很,她能商量的人只有他而已。
因此,帘子刚一挑,他就迫不及待的问半条腿还在外面的李化龙:“走了?说什么了没有?”
李化龙能听出他的失望。转达了蘩卿的话后,便道:“哥,可以等他们见过之后再把沈修平弄过去的。哥你真是在保护沈修平吗?”
“不然呢?”骆思恭心情明朗,心里激赏,结结实实夸了一句:真他妈是个够料的女人!眼看了下李化龙,“呵呵,你以为我把他放到那里,是为什么?”好笑的口气,很轻松随意,但一眼洞深,能看到人心底——都说李化龙是豪爽男儿,其实,未必大男人就没有小心思啊!反而是大男人钻了小牛角尖,才更不容易出来。
李化龙讪讪起来,却还是道:“我不明白,难道你还担心有人灭他口?他那点儿事,顶多被讹点银子吧!往那儿放,级别可就不一样了。”
骆思恭笑点头,“他本来级别也不一样啊!你不看他闺女是谁?他老丈母娘是谁?呵呵呵,说吧,别别扭扭的,究竟为什么事儿?”
“没事啊!”李化龙道,“哦,也不是没有,晚上我定了会宾楼,老房间。你一定得来。”他是言出必践的人,本来为骆思恭瞒着他给沈修平换了地方,又偏偏安排到那里不爽快着。因先听了蘩卿的话,又见他此刻这么问,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总不能说:我觉得你是故意的。
他不能不承认的是:自从知道了这个对他不薄的大哥也对他喜欢的女人有意思,他心里那根别扭过去的弦就怎么也扭不回来了。他训斥他,骂他的那场景还历历在目。而真真假假,原来根本就都是真的。什么做给别人看,原来不过是籍此瞒着他而已。
这也都罢了。
关键是,在他的心里,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既然是兄弟,那自然更该如此。做人底线不一样的兄弟,要还是不要?
这样一旦隔了心肠,哪里还能再经的住事磨?凡事都容易往多处去想是必然的。凭借李化龙的个性,有些事,他再怎么也不会想的到。所以,他压根也不知道,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的事儿更多。
“没事就好。行啊,正好长顺他哥从西宁回来了,带了那边的消息回来。你安排安排,我跟你讲说讲说!”
李化龙没想到这个,“您安排去西宁,是,是什么事?”
“犯傻!”骆思恭点他笑,“你说呢?我不是说过吗,会帮你?自然是为你打探那边的情况!”
“哦,”李化龙禁不住五味杂陈,一时也不知道是感激还是意外,亦或者自责,总之热中满肠,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挠了挠头,片刻才讷讷道:“谢谢哥。”
“谢什么谢!”骆思恭摆摆手,又一笑,意味深长的调侃道:“哎呀糟心的情况不少,但啧啧,听说,你舅舅给你挑的那个媳妇儿不错!东祁家的嫡长女,配得上你!”
“啊……这,”李化龙更也没想到这个,“东祁,大旗子的姐姐?”大旗子是东祁世子的诨号,西宁四土司的世子一并来京,东祁世子头年刚回去。
“大旗子那小子够义气,早回去一年半载,对你是个助力!”骆思恭笑拍了拍李化龙的肩膀,“你小子,有福气!有福之人不用忙。没问题!”
提到这些,李化龙难免摇头叹气,好好歹歹就是一箩筐的话。骆思恭摆手道:“得了,晚上再说。你先替我告诉声曹髦去,那俩个女囚犯,给我抓紧时间好好审。就说我说的,叫他告诉那俩人,邱正刚究竟怎么死的,现在已经基本有了定论。顽抗到底,否认,不配合,胡说八道,都是没有用的!不想俩人和全家一起陪葬,就让她们好好想,事实究竟怎么回事!圣上和贵妃都宽仁爱民,慈悲为怀,断不会牵连无辜。”
“是!”
李化龙从里头出来,拐角遇到曾广贤,一笑,一掌呼过去,冲他的肩膀就是一下,“你小子!沈修平换地方怎么不告诉我!”
曾广贤也笑,连连摆手,退了半步躲开他,“什么呀?你不知道吗?我哪知道你不知道啊?”
“你小子不够意思!”
“哎呦,瞧这反咬一口的样儿哎!你跟哥什么关系啊,你那乖弟弟想当世子的折子都是他给你弄下去的,一回又一回的。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正说着,却见远处曹髦领着蘩卿匆匆往审讯室而去,曹髦的样子十分严肃,边走边说着什么,蘩卿边走边侧头听着,偶尔问一句什么的样子。俩人对望一眼,李化龙问:“曹髦不是在审那俩女的吗?怎么有事?还找沈姑娘。”
曾广贤摇头,“谁知道,难道是那俩女的谁被他弄死了?”
说着,李化龙已经转脚往过走去,曾广贤则扭头去找骆思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