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连环解一

交错的各事头(下)

指向信号出现(二)

曾广贤猜的一点没错,确实有人犯因受刑不过出了事。

蘩卿虽也对被叫住没什么意外,但听到被叫住的原因时,却立刻问道:“是高兴吗?”听到曹髦回答:“是和她同牢房的那个。”她哦了一声。常妃现在依附皇后,保不齐留着高兴还有什么用。因此,就算高兴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也是不能好歹就出事的。越是无人问津,越不能出事,否则,骆三早晚不落好。若换了曾广贤,她肯定会多少添一句嘴,但曹髦就不一样,她现在已经开始戒备此人,就只是问起犯人的伤势。

俩人边走边说,蘩卿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在审讯间门口,还是结结实实愣了一下。

扑鼻的阴霉臭腥味仿佛以实物的形态存在,似烟非尘的,在漆黑晦暗的空气中飞扬压迫着,填满了被红亮亮的炭盆和高灯交相辉映却依旧显得极其昏暗的房间——

琳琅满目的刑具、刑架,狰狞的、随处可见的斑驳痕迹,衣襟大敞着放肆谈笑的行刑校尉,和手里扒拉着旺火,不怀好意的笑眼儿却斜觑着眼前的白面太监……从他们放肆裹挟和谈论的姿态,就可以想象他们做了什么,正在兴奋。而被他们包围着的地牢中央有一滩斑驳的鲜红血迹,一具女体正在那里以怪异的姿态扭曲在那里,生气全无。

她正上方的半空,一条三指粗细的绳索横穿而过,索簌簌的晃动。那打结、脏花的绳体,有一段被鲜红的血迹浸透,正似松不松的颤悠着,掉落下几丝像线又不像线的东西。

蘩卿禁不住胆寒,“吖!”却没忍住低咒了一句十分难听的,不理会行礼的俩狱卒,急步向那女子奔过去。

曹髦是颇听过几句吴地脏话的,闻言微微挑了挑眉,边扬手挥退了俩满脸意外又尴尬的狱卒,边解释道:“这姑娘自找的。本来都没她事儿,非得犟。”见蘩卿面无表情,又赔笑道:“您知道她是谁吗?”

“失血太多了!”蘩卿翻翻女子的眼皮,伸手进去,探了探大腿处,“下手也太狠了!都是畜生吗!”狠狠的撩起自己的裙角撕了一大片内衬布,准备给高兴清理内衣,“出去出去!”

李化龙的脚步刚到门口,听着蘩卿的命令就停下,曹髦迎过来,“你怎么来了?”

“哥有话。”

铁牢门掩上,曹髦听着李化龙转达了骆思恭的话,才啧骂道:“他妈的,谁知道这东西这么拧!”

“怎么,死了?”

曹髦意味深长的嘿道:“老大这都吩咐你了,要不你来呗?”眼角透过缝隙看看里头,“里头那位正不高兴。她是不知道这人是谁,要不然不这样。正好你告诉她。”

“不就一个宫女么,什么谁?”

“哥前不久打发给了广贤一个宫女,叫他带回去粗使,这事儿你知道吗?”

李化龙摇头。“你带的不比他多。带就带呗。告诉沈姑娘做什么?”

“嗨!你不知道。是跟着龙灵的。那龙灵咱得罪不起,成了阶下囚还事儿事儿的也就算了,连她这下人都谱大了去的!我艹!”曹髦骂咧咧的嘿笑,少顿,随口讲起了骆思恭打发跟着龙灵的宫女去针工局做了一盒针的事,略有微词的说曾广贤道:“我听说广贤她娘身体又不好,就跟哥说,这姑娘事儿并不大,叫他带回去粗使得了。谁想那小子嘿,他不要居然!嘿你说!”

李化龙本性不喜理会这些闲杂琐事,心里想着那天蘩卿刺了他一针的事儿,神色就凝了起来,点了点头,“不要不要呗!”

蘩卿正好走过来,本是来要纸笔的,听了个全乎,不禁暗暗多想:骆三是早在那时候他就盯上了她的针了吗?可严格的说这并不能算瞒着她,那他是在做什么?做一盒送给她,却又不告诉她,又是什么意思?想着,问曹髦:“表叔做什么针?你确定?”

“什么?”曹髦看了李化龙一眼,“确定啊,查案子呢我哥。以前宫里出现过这种飞针刺死人的案子,后来不了了之了。”很奇怪蘩卿的神色似的,“这女的叫草儿,跟着龙灵的贴身侍女。广贤没要,那女的就那么关着了,总得等龙灵的案子结了一块放呢。姑娘什么意思?”

“龙灵的人?贴身伺候?那就是说,能随便出入慈宁宫?”

“对。又腰牌的。”

“哦!”蘩卿觉得这中间哪儿有点线索,却一时想不到,“把她,和高兴,关在了一起?”

“啊…啊!”

“是谁特意安排的吗?”

“不知道。不是我哥。李鸿英的人吧,你想,谁有那权力呢?”

蘩卿看了眼里头,要了纸笔写方子,边又问:“邱正刚死那晚上的情况,她也是知情人?”

明知故问,是为了确认,但无疑,这是有别的他不知道的原因了。曹髦的眼下意识转了转,语气里加了几分谨慎,“应该?”见蘩卿看着他那直直的目光闪烁不定,又道:“不过她们俩各执一词,对不上。”

蘩卿片刻才道:“至少有一个人实在说假话,是吗?”

“呵呵,也可能俩人都是。”

“那,能告诉我吗?”

“能!”曹髦毫不犹豫的道,却微微顿了顿,简单的道:“高兴说那晚草儿的相好来过,打了邱正刚。后来邱就死了。草儿说,常平这阵子常来,和高兴说话,她长见常平偷偷给高兴送什么东西。高兴就跟邱正刚热络,分给邱分吃。还说邱临死前是骂过的,虽然已经说不清话了,但她心里知道。”

“常平?”蘩卿脑子里飞快的转着那晚被刺杀的点点滴滴,“可是,东厂进进出出的不是都有记录吗?给犯人送东西吃喝,都没有人记录吗?她们撒谎,总是有破绽的吧!”

李化龙冷笑道:“东厂这种地方,有什么记录?有也不能信!都是守备的说什么是什么。那晚上哥他们都撤了,李鸿英又不在,还不是都是摆设了!”

“你那晚当值?”

“没有。我有事走了。”

那就好,“哦。”

“再说,这里有个规矩,你可能不知道:凡在这里混世的,都道儿深,因此,谁身上都有挂碍。一旦受牵连,都是百口难辩。别说反映情况的话,无论说的是不是实话,都和攀咬一个样。得罪了人,最后牵连的反而是反映情况的那个人自己。出了这么大事儿,三皇子都兜不住了,人人谁不想摘清留条命?守备的就算觉察异常也会一口咬定没有,不会多说的。”

“事关重大,他们敢吗?”

“欸——!有什么敢不敢?摆在眼前的,大家都有眼能见,随大流也就是了。没人会说你,你也别说别人,更别指望有人说其他的。说的就一定别有所图,不定为了什么,受了什么人指使,所以,绝不能轻信。这是红黑一样的地方,只看结果。”

这话的意思很直白:就是过程和“真相”都要服从于目的,只配合上位者制造结果,不负责真相。

曹髦就笑起来,对蘩卿笑道:“您别听他瞎说!说辞是说辞,签字画押也好办,但关键还是实情!事情总有个本来,都是能搞清的!必须搞清的。”

蘩卿有喜有忧,心思更重了。她本来就怀疑那常平不干净,怕果如高兴说的那样,跟那天刺杀她的那个太监有些牵扯。原因么,倒不是她有证据,只是她觉得——像高兴那样的人,清高倔强,绝不会轻易放弃底线。那日高兴突然那样豁得出去,必是抱定决心要拼死报仇解恨。所以,她说谎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关于常平的,十有八九都是真。

这样看来,那天的事情果然复杂的多。荣妃很有可能是被人利用了。

或者,就连邱正刚被杀,很有可能也是一个深坑,一个比表面上看起来更别有暗涌的局。

因为,如果在暗地里布局下棋的那个人,他(她)能连龙灵身边的人都一一算计到了,(龙灵曾经是最别贴近李太后的侍女,那时候,没有之一。因为,她接触的事,连龙珠都未必了然。)

那就是说,这个暗鬼,他一定能靠近慈宁宫上层。能真正靠近慈宁宫上层核心的却屈指可数。

可以想到,骆思恭必然也是这么认为的,故而才要对这个草儿下重刑。因为,无论给天下人看的结果是什么,关于邱正刚这个案子,他都是必要搞个清楚明白的。因为,揭开这个结,可能就是柳暗花明,山川锦绣。

像是为了印证蘩卿的揣测一般的,第二日寅时,她方晨起,随着乾清宫伺候的一种宫人一起准备开始一天的忙碌,就接到了骆思恭捎来的信儿,给当初中毒而死的严姑姑和铁姑姑送饭的那个太监找出来了,被几人指认,就是替换了裴据而死的那个御厨房办事。而在高成死的那晚上,此人也当值。虽然当时送饭给高成的并不是他,但却是他,亲手做好了给高成吃的饭菜。

也就是说,下令毒死高成,和下令毒死严姑姑、铁姑姑、夏嬷嬷三人的,虽然都是李太后,但她很有可能是被人利用了——或者,有人提前得知了李太后的意图,或者,更糟糕一点,有人直接或间接的促成了李太后下定决心。

不论前者还是后者,怀疑的范围进一步缩小无疑。男男女女,就那么几个人。除了宫妃和皇帝,在太后跟前有头脸,能在慈宁宫动手脚的,也就是慈宁宫的八大姑姑,和三个领头太监,然后,张僧监。自然这些人都不好查,但蘩卿心里最真实的怀疑对象却是万长义。原因么,岁有些简单粗暴,但她很难说服自己不这么想:

首先,太后精明谨慎的很,她身边的人,都是要经过层层筛查,反复考核的。对他们,无论她还是武清侯,都了如指掌。

其次,最重要的,苏舜才与万长义私下有勾连是真,且确定无疑上次放李怀玖进慈宁宫就是这么漏进来的。而对于苏舜才的死,万长义虽然有不在场证据,但对一个有权力的大珰来说,这证据其实效力尔尔,顶多能证明他没有亲自动手罢了。

万长义。

说来说去,蘩卿只是无法排除对万长义的怀疑,在其他的考量方向暂时不明确的时候,感到只有指向万长义的信号越发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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