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铠甲》
下午还晴空万里的蓝天一进黄昏就变得晦暗，像是宇宙中有一双巨手将一张巨大的灰色幕布裹在了蓝天上。
太阳的曙光被阴云遮挡，天空像是个被人踢翻了的水桶，大雨瓢泼。言子清撑着伞立在雨等公交，纠结要不要打个出租车，最终还是决定像金钱低头。
公交迟迟不来，空气里的暑气已被大雨浇散，风夹着雨吹在身上透出丝丝凉意。
一辆黑色的SUV停在眼前，言子清认出那是苏苍岑的车。
透过雨幕和满是水珠的车窗，言子清看到苏苍岑的脸，躁动的心突然安静了，周围的嘈杂淡去了，整个世界只有对方。
车窗缓缓下落，里面的人说“上车，带你一程”
斜风细雨飘进打开的车窗，言子清的腿脚好像有意识似地将她带进那片温暖的地方。
言子清手脚麻利地收了伞，又怕雨伞上残留的雨滴进车里，又仔细给雨伞套了一层塑料袋，顺手塞进挎包。
刚放好，就看到苏苍岑正在调试空调温度的手。
脸莫名奇妙一热，心也跟着扑通一下。
“谢谢啊”言子清做贼似地瞄了一眼苏苍岑，又飞快地别过自己的头。
“不用”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言子清的动作，言子清总感觉苏苍岑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emmmm”言子清绞着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实习怎么样？”
“挺好的，我们刚办了一场直播，我还碰见了一个我特别喜欢的作家。”
“海之子没来的那场？”尾音拉长，声音悠悠的。
“对。你知道海之子？”言子清不免惊奇。
“嗯，温让喜欢他。怎么，你很惊奇？”
红灯了。苏苍岑停好车，不咸不淡的看着言子清。
“啊，我……”
“怎么，我看起来很像不读书的人吗？”不读书被刻意加重，带了些压迫感，整张脸棱角分明
“啊，不是不是，我……”
言子清感觉自己的脸腾地一下升温，同苏苍岑对视了不到一秒，就飞速地转过自己的头，重新盯着汽车前方,嘴里乱七八糟的否定着。
车子一动，言子清又听见一声轻笑。
“我感觉你挺忙的，觉得你看书的时间不太多……”言子清踌躇着开口。
“是挺少的，一年看不了几本。”语气里有些遗憾。
“其实你挺厉害的，这么忙还坚持阅读真的挺不错的，你比大多数人都做得好。”言子清由衷赞叹。
“真的吗？”外头风雨飘忽，他的声音荡在车里，言子清不知怎得竟然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不确定，脑子里突然蹦出个从小缺少夸赞的小孩形象，就又一次十分真挚地重复道
“对，你真的挺厉害。“
对方一声长长地“噢“。言子清瞥见苏苍岑嘴角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笑意。
这突如其来的被戏弄的感觉……
外头的雨愈大了，咚咚地砸着车子，天空也暗了，像是一直巨大的怪物要吞了这天，吞了这地。可言子清的心这么多天来头一次安静了，像是小时候冬天和奶奶一起围在炉子边，消逝已久的困意慢慢泛出，最终将言子清淹没。
细雨霏霏，灯光沉闷，z大校门口的保安看着校门口那辆黑色SUV闪烁的车灯昏昏欲睡。
言子清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见自己要去什么地方，路过大舅家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奶奶，奶奶还是那副样子，头发花白，弓着腰站在门口看她，用略带责备又充满爱怜的语气说：
““你怎么不多来看看我啊？
言子清意识模糊，理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想开口问：“奶奶，你还在吗？你还在舅舅家，吗？“
好像不在了，奶奶……奶奶……
有光漏进来，眼睛一阵刺痛，言子清皱了皱眉毛，又重新闭起眼睛。
奶奶，去世了吗？好像去了……那一年啊？高三？
是啊，去世了，高三。
又想起来了，悲伤顺着血管，流至全身，心像是被一块石头压着，提不起精神来。
光好像没那么亮了。
“做噩梦吗？“语调温柔，像是春雨一样，将生机注入言子清的身体。
副驾驶里的人没动，歪着头，半张脸埋在自己的西装外套里，露出来的部分红扑扑的，眼神迷茫，像是受到伤害的幼兽，不自觉地声音就温柔了起来，带了安抚的意味。
“没，我……“
言子清听见苏苍岑的声音愣了几秒，将整张脸探出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混沌的大脑缓慢运转。
怎么又睡了……
身上的衣服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味道。
“你最近还失眠？“
言子清点头。
“几点了“手机不知道被塞到哪去了，言语清继续保持自己半躺的姿势，问。
“八点，你睡了一个小时。“
“噢“言子清听见自己懒懒散散地回答。
雨好像还在下，但小了不少，看起来像是怡人的春雨。
车里安静，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言子清动了动，坐直了身子，盖在身上的西服滑落到腰间。外面好像回来了一群晚归的学生，呼啦啦地跑过车子，言子清感觉自己的意识咚地一下被敲醒。
又安静了，在这寂静中，言子清听见一声书页翻动的哗啦声，下意识地去寻找声音的发出地。
是苏苍岑，手里的书看着有些眼熟？《仁宗的共治时代》？
察觉到言子清的眼神，苏苍岑抬头看她。
“你的书，从包里掉出来了，好像挺有意思。”
啊，言子清的脑子终于动起来了。
“不好意思啊，我又耽误你时间了……我……这“
苏苍岑一动不动看着言子清，顿了一会说：“这书借我一周？“
“啊，可以的，可以的，没问题。“言子清连连点头。
“饿吗？“苏苍岑合了书，问
“有点“下班之后忙着打车，没来及吃，又睡了一觉，被这么一问，饿意瞬间开始翻腾。
“走吧，那去吃个饭。“
苏苍岑抽出伞，开门下车，风从外面灌进来，惹得言子清打了个激灵。
“你的衣服，外面好像挺冷。“
苏苍岑好像没听见，啪地一声，车门关上了，言子清看苏苍岑绕了一圈，绕道自己车门外面。
车门开了。
“衣服你穿着吧，外面风大，你刚睡醒，小心感冒。“
丝丝寒风刮进来，却不见雨滴。
那人人高马大地，撑着伞站在门边，像是一堵墙。
言子清犹豫了一下，穿上苏苍岑的外套，异常宽大。她又从包里翻出伞，下车。
雨还在下，但没有雨落在她身上，苏苍岑很自然地给她撑着伞，等她打开自己的伞。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
言子清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打开了一个口子，有什么缓缓地流出来。
“吃什么？”
自动伞啪地一声开了，有水珠溅到西服上，那个小点慢慢晕开，言子清下意识地抹了一下那个点。
“你们学校周围有什么好吃的吗？你应该比我熟。”
伞开了，苏苍岑默默退了一步，同言子清隔了距离。
“吃面行吗？这有个日式拉面，下雨天吃也挺暖和。”伞底下的人被西服整个包着，看向自己的眼睛亮晶晶的。
“行”
一大一小，行在雨雾之中。
真正吃到面的时候言子清已经不怎么饿了，她抱着面碗发呆，顺便看苏苍岑吃饭。
吃相真得很好，虽然吃得快但丝毫不显得粗鲁。
“我们好像吃了挺多次饭？”
言子清心里这么想着，但嘴比脑子快，等言子清反应过来，才发现话已经说出去了。
“是挺多次。”
对面的人回应道。
雨好像又下大了，敲得店头的卷帘门劈里啪啦乱响，店里飘着饭食的香味，墙上映着苏苍岑模糊的影子，时光被拉得悠长。
一饭一食，皆是岁月。
“和我一起去实习的一个女孩子被辞退了，就直播那天”在这样的雨天里，言子清的倾诉欲格外旺盛，她忍不住把那些生活中的小事全部告诉对方。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说她没和作家接洽好吧，我们部长听到这事差点气炸了，在公司骂人，骂得可凶了。”
言子清说在兴头上，没注意到自己语气里的娇憨。
“吓到了？”苏苍岑皱了皱眉，语气有些凝重。
“没有，没有，毕竟骂的不是我嘛，而且也不是我的错误。但……”言子清犹豫了一会，继续说“现实真的挺残酷的，那个女孩明明其它工作都做得不错，但说辞退就辞退了……”
我们就像是件商品，被随意地丢在货架上，使用，然后抛弃，所有的归宿感不过事自以为是。
“小姑娘，工作就是工作，说白了就是利益交换，既然不能各取所需，那么散场是迟早的事”苏苍岑看着言子清有些落寞的表情，心里微微触动，又道：“你要相信你朋友的价值。”
“嗯，也是。”
雨敲打着头顶的伞啪啪作响，身上的西服隔去了寒冷，心里像是装了个小火炉一般，学校里黑咕隆咚的角落都显得异常可爱。
熬过了地狱般的几天之后，言子清也终于闲下来，上班时间偶尔也能摸个小鱼之类。某天中午刷朋友圈，突然就刷到一条苏苍岑的。
好几个哈哈哈哈加一张图，
言子清点开大图的时候脸砰的一下就红了。
是那本苏苍岑借走的书，图是那书中的某半页，书的边角是自己猖狂的几个大字，那几个大字是哈哈哈哈哈哈……
言子清不用看都知道那是什么，那会看到宋朝某位皇后第一次嫁人结果男方不愿意，新婚当日竟逾墙而走的内容，没忍住就在旁边信手写了几个字。现在居然被看到了……
言子清觉得自己有些社会性死亡，抱着手机绝望了半日，最后又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有没有在那本书里写其它乱起八糟的批注，批注都是一时兴起，完全没有任何记忆，言子清更绝望了。
所以当时为什么要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