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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旬言子清收到一条消息，发件人是赵雪，内容也简单，就是约顿饭。

言子清摸不准这条消息的意思，毕竟上班的时候并没有特别熟，离职后时隔这么久约饭，但毕竟算是前战友，而且直觉上言子清觉得赵雪不是什么坏人，或许就是单纯找个朋友吃顿饭呢？

纠结许久，言子清答应了。约饭的地点是离学校大概有一站距离的夜市。

夜市热闹，烧烤调料的味道隔着老远就能闻到。

这回赵雪没穿得那么职场，普通短裤和T恤，卷发在脑后绑成一个马尾，显得青春四射，她站在夜市入口处朝自己招手，看起来完全没辞退的影响。

“你是不是被我吓着了，隔了这么久叫你一个算不上太熟的人吃饭。”赵雪笑盈盈地看着言子清，好听的声音夹杂在嘈杂的人声中，听起来有些破碎。

“有一点，还挺惊奇的”言子清如实回答。

“这算是你那天替我接海之子的报答了，不过时间确实迟了一点。别紧张，好好吃饭就好，这可是我做了好久的攻略才找到的店”

赵雪走在前面，苗条的身影灵巧地在人群里穿行。言子清也不管自己的动作能不能被看到，轻轻地点头。

到了小摊，赵雪问了有没有什么忌口，接受的辣度如何，三下五除二就点好了菜。

烧烤还没上，言子清和赵雪两个人只能沉默地对视。

“你实习什么时候结束啊？”赵雪换了个姿势，从桌子上的铁盒里抽出一根一次性筷子，把它们从中间分开，互相摩擦。

“二十号就结束了，那会我们也该开学了”

言子清也觉得有些尴尬，手里的水杯拿起又放下。

对面好一会没声。

“我就想找人吃顿饭，在这呆得太不舒服了”赵雪把手里的筷子啪的一声扔在桌面上，言子清看见自己杯面上的水晃动了一下，有几滴洒出来。

“先吃吧，我俩快点打破这尴尬的氛围”赵雪叹了口气，催老板快点上菜。

吃了一会，尴尬的氛围好像淡了几分。

“你那天出什么问题了吗？怎么？”言子清斟酌着开口，实话说，言子清非常好奇赵雪的离职原因，只是简单地去酒店接个人，核对一下活动流程之类的，言子清不明白为什么海之子突然说不来参加活动了。

赵雪扒拉着一只茄子，将上面覆盖着的调料用筷子齐齐地拨进盘子。

“你不愿意回答的话就别说了，我也是好奇，没有打听隐私的意思”看着赵雪的姿态，言子清怕戳到对方，急忙出声解释。

“没，我在思考怎么和你说”赵雪无所谓地笑笑，眼睛里的光突然淡下去了。

“他不愿意见我嘛，看我去接他直接就拖着行李走了。也怪我，我以为没事了，毕竟都挺多年了”赵雪还在扒拉茄子。

“你们认识？”

赵雪点头，眸子的光又淡了几分，好像要完全暗下去了。言子清直觉自己今天问了不该问的，只能埋着头苦吃。

像是看出了言子清的尴尬，赵雪替言子清倒了杯水，顺着桌子递给言子清。“没什么不能问的，我今天特别想和别人说话”

闻言，言子清抬起头，看着赵雪。

“他是我前男友，对，前男友，分手好几年的前男友。”赵雪叹了口气，放开被自己扒拉了半天的茄子，往座椅后面靠了靠，问言子清：“听八卦吗？海之子的独家八卦？”

没等言子清回答，赵雪自顾自地开始讲。

“我和他也是在这种地方认识的。大二的时候，我和室友们去外面吃饭，我一室友长得特漂亮，被和他同行的男孩子要了微信，那男孩要微信的时候，是我们使劲撺掇室友答应的，后面那男孩为了报答我们，说他们那桌都是帅哥，问我们有没有兴趣认识。那会也是人多，玩过了，被其中一个胆大的室友拉着，呼啦啦就过去了。

那男孩没骗我们，那一桌真的都是帅哥，我一眼就看到何淼了。你见过他的，块头巨大，气势足，坐在那自带气场，我这人吧，嘴巴厉害，实际怂得要死，大大咧咧来了一句，‘果然都是帅哥‘，就缩到室友后面去了。后来那男孩来了，带着我们一个个介绍，顺便看着给一对对的拉姻缘，我排在后面，该介绍的都介绍完，剩下的几个要么名草有主，要么孩子都会跑了。那男孩看了一圈，最后指着何淼在我耳边悄悄说：“妹妹，你排的队不好，这里头就剩这一个，这哥们不加陌生人微信啊。’

我心里有些庆幸，庆幸的是何淼没有有恋人，又有些遗憾。可你知道吗？“赵雪往前探了探身子，眼睛明亮。

“我走过他的时候他伸出了自己的二维码，哈哈哈哈，你知道吗？当时周围都炸了，我虽然心里怂，但气势上不能输，所以我装作云淡风轻地扫他了。”

老板正在烤羊肉，浓重的孜然味和辣椒味顺着风过来，惹得人垂涎欲滴。赵雪声音轻快，脸上有淡淡的绯红，不知道是因为讲到了何淼，还是因为有些炎热的天气。

“老板，给我们上两瓶冰啤酒“赵雪朝着烧烤架的方向一声爆喝，中气十足。

“我不喝酒“

“知道，我喝“赵雪伸直了腿，两条长腿在灯光下晃得人眼晕。

“我讲那了？“

“你说你们加微信了“言子清坐直了身子，摆出一幅认真听故事的样子。

“对，加了微信，没多久我们就在一起了，然后，就分了呗“赵雪直接拎着啤酒瓶灌了一大口酒。

“这恋爱我还谈得挺久来着，最后怎么就闹得那么难看呢？“赵雪又灌了口酒，语气落寞。言子清看着赵雪的状态，也不知道该干嘛，又拿起筷子吃菜。

赵雪还在喝，前面问自己听八卦的那种洒脱早已不复存在，现在她看起来像个落拓的中年男子。

“你觉得世界公平吗“赵雪喝着喝着，突然问。

”我……“言子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非常具有哲学意味的问题，世界公平吗？不知道。

“我觉得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有些人和我们根本不在一个起跑线上，中间差了好几个银河。你看看的现在的何淼，当红推理作家，市场号召力一等一的，出了新书加印是家常便饭，但你能想到吗？这货大学专业是计算机，搞什么人工智能一类，搞得特红火，经常和医院，警局之类的合作……人家是天之骄子，我们连个普通人都够不上……”

“我们虽然普通但也可以灿烂嘛。“言子清想到在某本作文封皮上看到话。

“是，我也这么觉得。“赵雪又笑，眼底清明，没有丝毫醉意。”不公平嘛，就是用来打破的。“赵雪拎着啤酒瓶，就像将军握着自己的剑，她看着言子清，又好像没看着言子清，她好像透过言子清看到了自己的千军万马，眼底是轻视一切的狂傲。

前面的落拓与颓废不过是一时的伪装，这样的自信与霸气才是赵雪。

不公平又如何，没天赋又如何，我只知道，我要攀过那山，我要横渡那江，我要击碎阻碍，我要建立属于自己的国。

“我来这就是个错误，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这了，这会没朋友也没工作，亏死了”赵雪直接干了最后一口啤酒，闷声闷气地抱怨。

“你想说话可以找我，我舍友们都回家了，我也挺无聊的。”言子清一直觉得赵雪这种人光芒太盛，太锋利，不好相处，但此刻倒觉得对方特别可爱，霸气坚定。

两人又陆陆续续谈了些别的，专业，爱好，不谈不知道，一深入交谈倒是意外合拍。

夜

言子清喝了点酒，精神头足，躺在床上好半天睡不着，想着想着就又想到了何淼。

何淼留给言子清的印象算不上深刻，但绝对不算轻，毕竟笔力深厚，超出一般的作家一大截，这样的作家学文学专业不稀奇，但一个纯理科专业，尤其是学计算机，人工智能的，不免就让人有些惊喜。

顺着网线挖了一会，就挖到知乎人扒到的海之子的个人信息。

说是个人信息，但其实是一些公开信息的集合，比如参加了什么大赛，获得了几等奖之类。天才就是天才，专业过硬，比赛一路过五关斩六将，顺带参加过什么医院的医疗器械智能化，嫌犯追捕识别之类的，写书是最近几年才开始的事，但已经千万级作家。

知乎po主人一看就是个资深的海吹，言语之间把海之子写得神乎其神，仿佛没有什么不会的。

评论里有人咨询po主海之子的感情状况，po主只回答了个不知道。但底下却跟评了一大堆，比如，海之子身边没怎么出现过女性，是不是海之子喜欢男孩子啊？又或是海之子曾经谈了一段美好的恋爱，但女方背信弃义，绿了海之子，给海之子留下了巨大的阴影啊一类……

知乎上甚至还有一个话题叫“论如何嫁给海之子？”

评论更是乱七八糟，比如那你得是海的女儿才行。你不能和佛家扯上关系，因为悟空曾经为了要金箍棒砸了龙王的龙宫，龙王现在还在记恨。还有你去找哪吒要来敖丙的筋，救回敖丙，估计龙王才能允许你嫁给海之子。

有个匿名小号倒是回得认真，

嫁给海之子的公式=高学历+高颜值+高修养+好身材+好身世+上进心，想和优秀的人玩，基本的一条就是你得足够优秀，海之子也好，谁也罢，不要不切实际的期待王子和灰姑娘。灰姑娘是有了马车、礼服、水晶鞋才遇见的王子，可不是那一身又丑又脏的保姆服。

言子清的手在这条回答上停了很久，即使赵雪没有明说，她也大概能猜到赵雪和何淼分手的原因。

差距太大了，普通人和天才怎么能走到一起呢？尤其是赵雪那种好强的女孩，爱情对她来说不是你站在高处俯视我，而是我同你一起携手并进。

那苏苍岑呢？他想要什么样的爱情？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喜欢好看的？温柔的？或者学霸？那些猜想就如同一张网，将言子清整个人裹起来，言子清翻身坐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脸，想撕破那张网。

失败了，失败的彻底。

意识像是一块石头，拖着她在一直往记忆的深渊坠落，那悬崖上是苏苍岑的脸。

礼貌，疏离，妥帖，这是刚开始言子清对苏苍岑的印象，后来呢？医院，山顶，骑车，吃饭，微信偶尔的聊天，还有那天车里车外……他好像依然温柔，但又好像有些不一样。

他说，小姑娘，你是不是偷窥我啊？他说，晚安，他说，委屈什么？他说，我来接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自己有数不清的心动的瞬间，有无数细碎幸福瞬间的记忆。可是记忆又好像错乱了，一切都是正常的交往，因为自己耳朵受伤所以他带自己去包扎，因为他要骑摩托车所以顺便带了一次自己，因为他和温医生都没时间所以自己才自告奋勇地去遛二毛，然后得到了每天晚上和他小聊一会的时间。

越来越乱，言子清觉得自己思路完全乱掉了，准备翻身下床用冷水洗把脸清醒一下。

镜子里露出一张普通的脸，普通的眉毛，普通的鼻子，普通的嘴巴，除了一双眼睛还有点光彩以外，其余的部分都是放在人堆里都看不到的类型。

为什么呢？曾有几个瞬间觉得苏苍岑不讨厌自己，或者甚至觉得对方或许有点喜欢自己，哪来的这种奇怪感觉啊？对方并没有显露出来几分喜欢自己的意思啊……一切都是非常正常的，正经的，没有任何附加含义的普通交往啊。

为什么会觉得对方会喜欢一个这样平庸，没有光彩的人啊？太愚蠢了，太愚蠢了，把别人的教养当作对自己独一无二的温柔，太愚蠢了，天真的过分。

鼻子突然一酸，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捏着，嗓子也跟着痛，呼吸都有些钝了，眼泪不受控制从眼眶里涌出来，悲伤排山倒海地压来。

没事的，没事的，言子清默默告诉自己。我不是喜欢他，我就是喜欢他这种类型，和他接触多了没控制好自己的情感而已，就是这样，就这样……

言子清深呼了口气，压下翻涌着的心绪，缓步挪动到床上。

脑袋一挨床，刚刚压下去的情绪又涌出来了。邢森说得对，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出于教养啊，给自己拎行李，因为太晚送自己回学校，那是刻在苏苍岑身上的妥帖啊，自己怎么会蠢到误会这些东西？？

房间里一片黑暗，寂静无声，言子清觉得自己变小了，变成了那个小小的自己。

母亲站在自己面前问为什么要打开那盒价值不菲的茶叶，她被母亲的语气和神情吓懵了，缩在墙角不敢说话。

母亲提高了音调，声音尖锐，又问她：“你为什么要打开？我让你打开了吗？”

她还是不说话，两只手背在身子后面互相捏着，捏得手都痛了，冷汗一层层往外冒，身子不受控制抖着。

“你说话！说话！”母亲抬手扇了她一个巴掌，左半边脸火辣辣地疼，整个脑子钝住了。

母亲扯她发红发烫的左脸，皮肉被揪着，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来，她慌乱地去擦自己地口水。

“你嘴这么馋吗？啊？你知不知道那罐茶叶是你爸要送人的？上万块的东西你知不知道？”母亲放开了她的脸，用食指狠狠戳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母亲留的指甲不算长，但她感觉自己母亲的指甲好像戳进了自己的肉里。

嗓子好像哑了，她张不开嘴说话。母亲发泄完了，坐在床上重重地呼吸着，拿那双眼睛剜着她，母亲的眼神冷冰冰的，全是厌弃。

她退了一步靠着墙，避开母亲的眼神，身子抖成一团。

母亲出去了，拖鞋走动在地上的声音越来越远。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盒茶叶你们有用，我只是看那个盒子很好看，所以才打开的，我……我……言子清听见内心有个声音在解释，但没人听见。

房间里好安静，夕阳将整个天空染得血红。

言子清又开始掉眼泪，止也止不住，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着她的抽噎声。她在哭什么呢？哭自己的自作多情，还是哭小时候按个无助又委屈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