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面上一红,复又带着些许落寞地笑道:“静沅说笑了,润玉自知相貌丑陋,面目可憎,承蒙静沅不弃,润玉心中甚是感激。”

“啊?”静沅愣了一下,有些怀疑地说道:“不是吧,到底是谁说笑啊?润玉你的相貌虽不是我见过的男子中最出众的,但怎么也不可能与丑陋二字沾边啊,更别说可憎了……”

可见润玉一脸认真的样子,静沅实在看不出一点说笑的痕迹,心中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好嘛,这龙不但不喜欢自己的真身,连对自己的相貌都有着诡异的看法,真是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咦?他看别人会不会也这样?

静沅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于是试探地开口道:“润玉,你觉得我的相貌如何?是不是也很丑?”

“自然不是!”润玉立时否认,随后略微停顿了片刻,长睫微闪,避开了静沅的目光,轻声言道:“静沅姿容清雅绝俗,气度更如朗月清风,实在令人心向往之……”

对于润玉的赞誉,静沅并不觉得羞涩,因为这样的话她实在听得太多了,虽然那些话大多只是旁人称赞她父亲时顺带夸她和兄长的,但大多也都比润玉此言夸张得多。再者,她也认为润玉说的没错。

因此,听完润玉的话,她心里就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润玉看别人是正常的,看他自己就不正常了呢?

“唔,这样啊……”静沅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平日里会时常揽镜自照吗?”

润玉被问得有点莫名,但还是如实回道:“润玉甚少如此。”

“嗯,这就难怪了~”静沅小声嘀咕了一句,接着忽而笑了起来,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看着润玉道:“那好,你就和我说说你哪里丑陋好了,反正我是看不出来。”

“这……”润玉微微一怔,一时有些反应不及。

“这什么?不是你自己说你相貌丑陋的吗?那你总该让别人知道你哪里丑陋啊,不然此言岂不是太空泛了?”静沅振振有词地说道。虽然她不清楚润玉为什么会对自己的相貌有错误的认知,但既然并非是他的审美异于常人,那想让他认识到自己的观念有误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如静沅所料,润玉确实被问住了,对于自己相貌丑陋这一点,是他脑海中自有记忆以来就根深蒂固的念头,可真让他说到底哪里丑陋,他也的确说不上来。

哪怕是他真身上那些让他觉得屈辱和不堪的伤疤……

在和静沅初见那日之后,他留心细观了一番,才发觉原来在不知不觉间,那些伤口都已愈合,鳞片也皆以长出,只剩下逆鳞那一处了……

想到这里,润玉不自觉地伸手覆上了心口处,眼眸中染上了些许晦涩。

见润玉久久不言,静沅也没再继续问下去,她只是想给润玉提个醒,并不是真的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尤其是看他眼下的神情,显然这其中有着不小的隐情。

静沅无意揭人伤疤,便转而言道:“润玉,你知道吗,你是这么多年来我认识的第二个明明相貌绝佳却自言貌丑的人。”

润玉回神看向静沅,只见她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透着满满的怀念和依恋之色,完全不同于先前在他面前的模样,他心中一动,问道:“恕润玉冒昧,不知静沅所认识的第一人又是谁?”

“是我娘亲……”想着那些往事,静沅的笑容更盛了几分。

“娘亲……”润玉重复着这个对他而言陌生却又是心底一直隐秘祈盼着的字眼。

静沅见此,微微怔了怔,旋即在心底暗叹了口气。这段时日她也大致从风神那里了解了一下润玉的情况,知道他是天帝流落在外的庶长子,后来被当时尚且无子的天后寻回用来巩固自己地位的。

这样的事在她那方世界的世家大族中并不少见,但不同的是,世家大族的嫡妻认养庶子并不是为了巩固地位,而是为了家族承续。在尊奉嫡长子继承制的的世家大族中,只有嫡子才有承嗣的资格,所以通常嫡妻无子时都要择一庶子认养为嫡子,载入族谱以承继家族。

当然,从同族亲眷那里过继嗣子也是可行的。可惜不是谁都能像她父亲当年那般,在与母亲多年无子的情形下选择从伯父那里过继伯松兄长为嫡子,而不是另纳妾室生子。

在内心又一次为自己父亲骄傲了一下,静沅才接着想润玉的事。在她那方世界,哪怕因为有宗法和礼法的双重限制,庶子需要仰赖嫡母才能获得地位,但嫡母往往还是会选择认养失去生母的庶子,以避免日后发生不必要的纷争,令家族动荡蒙羞。

那在这方礼法废弛,宗法更是完全不存在的世界呢?

尤其是天后的目的又是完全为了自身,以她所了解到的这个天后的为人,想必当时若非润玉的生母已逝,便是这天后去母夺子了!而从天界没有丝毫润玉生母的消息这一点来看,显然是有人故意抹去了她存在的痕迹,而这么做无非是想掩盖住什么,所以静沅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不过,她能想到的事情,润玉当局者迷,未必就能想到这一层。当然,更有可能是以润玉那纯良的心性,不会去如此揣测自己的嫡母。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静沅已经发觉润玉的确就是这样一个在受到数千年冷待、猜忌和打压的情况下仍保留住了本心的纯善之人。

对于这样的人,静沅素来是敬佩不已的。正因如此,她打心底里希望这次是自己猜错了,否则这对润玉来说该是多大的打击啊!

最重要的是,以润玉这善良又重情的性子,无论天后待他如何,恐怕在他心里还是念着天后的养育之恩,对天后存着几分感戴之情,所以万一此事为真,他该如何自处呢?

越是温柔善良的人越容易隐忍自苦,不似那些薄情寡义之人永远活得潇洒恣意,风神是这般,润玉也是这般……可正是因为有他们这样的人存在,才让她不至于对此方世界太过失望,并且愿意去守护这份温柔和善良。是以,就算不幸有朝一日证实她的猜测不虚,届时不管润玉做出什么样的抉择,她想,她都会支持他的。

至于眼下,还是先接着纠正润玉对他自己相貌的错误认知比较重要。

于是,静沅又笑道:“如何,润玉可愿听我说说此事的来龙去脉?”

润玉自然十分愿意,微微含笑道:“愿闻其详。”

静沅将视线投向远处,眼中布满怀念之色,语调柔和地开口道:“幼时不识美丑,在外总听旁人道娘亲貌丑无盐,我便信以为真,但等年岁见长,才觉并非如此,于是就去向娘亲询问其中缘故,娘亲便与我说了她与父亲的一件旧事。

我父亲当年是荆襄才俊之翘楚,在他过了弱冠之年,决定娶亲之后,整个荆襄之地的世家大族和族中的适龄女子纷纷意动,我娘亲所在的黄氏亦不例外。

但我娘亲与旁人不同,她虽然也仰慕父亲的才华样貌,却更看重父亲的为人,所以她不但没有请媒人上门说好话,反而让我外祖父出面对父亲说‘闻君择妇,身有丑女,黄头黑色,而才堪相配’,以此相试。而父亲也没有让她失望,他早就听闻过母亲的才名,又因此事欣赏起了母亲的性情,当即便应下了婚事。

当时这件事在荆襄流传甚广,许多人引为笑谈,甚至为此作了一句谚语,说是‘莫作孔明择妇,正得阿承丑女’。

后来,随着父亲声名的与日俱增,此事也越传越广,堪称无人不知,连父亲后来的敌人都拿此事来谈笑,娘亲的‘丑女’之名更是因此远播四海,终其一生也未能澄清。

不过,娘亲她也不在意就是了,否则当初也不会用这种方法来试探父亲,父亲也是一样。他们都是心胸开阔之人,旁人的流言蜚语根本不会被他们放在心上。”

“令尊令堂的心性着实让润玉钦佩,静沅为人如此疏朗豁达,想必也是有他们二位言传身教的缘故!”润玉赞叹道。

“是啊,能做他们的女儿,是我毕生之幸!”静沅毫不犹豫地肯定了这一点,旋即又故作调侃地说道“怎么样?比起我娘亲对自己‘貌丑’的细致形容,你那一句‘相貌丑陋’是不是就简单空泛了些,听起来感觉毫无说服力?所以说,如果你真的认为自己相貌丑陋的话,不妨多照照镜子,找出丑的地方,这样下次再说这话的时候才能取信于人啊!

不过呢,鉴于你先前说自己不怎么照镜子,我倒是觉得你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和我幼时一样,在不识美丑的年纪,听旁人说了什么便信什么,以至于对自己的相貌误解到了现在。若是你时常揽镜自照,恐怕就不会有这样的念头了。”

润玉原本正感慨于静沅父母的品性,听到静沅又提到先前之言,才意识到她是想借此事开解自己,一瞬间心中暖意顿生。

仔细想来,从他有记忆以来到现在,数千年间他都不曾细观过自己的相貌,甚至是和对真身一般避之不及,心中始终牢牢秉持着初时的想法。

可其实,他真身上那些唯恐被旁人看到的伤疤,早已消失不见……甚至于,在静沅和旁人眼中,他的真身也没有他以为的那样丑陋不堪……他的相貌想必亦是同理……

或许,他的确不该一直以从前的眼光看待自己,可是,心底却总有什么东西梗在那里,就像那处逆鳞之伤,让他难以释怀……

在他遗忘的记忆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若是能忆起过往之事,直面自己那可能极为不堪的过去,那他对于自己身上种种让他觉得难堪的存在是不是就能坦然视之了……

“润玉,你怎么了?在想什么,这么出神?”见润玉听完她的话就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静沅不禁担心了起来。

润玉摇了摇头,神色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释然之意,展颜道:“无事,我只是在想,我确实该好好揽镜自照一番,看清自己的相貌……”

也看清自己的过去……

静沅自是听得出润玉此言的深意,心中顿时也是一松,在这件事上她至多也就只能说到这里了,若是他仍然想不开,那她再说下去也是无用。到底旁人说的再多,有些事终究还是只能由人自己下决心去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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