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沅知道白袍男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所谓天命之人,必定要历经种种常人无法承受的磨难和痛苦,方能磨练出百折不挠的心智,承担起属于他的天命。润玉如今的境遇虽然不佳,但确实还活得好好的,还没到磨难重重的地步,所以之后定然还有更大的挫折等着他。

这就诚如孟子所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这个道理她懂,可是,却并不十分赞同。

为什么只有磨难和痛苦才能造就出能承担大任的“斯人”?难道一生过得平安喜乐、诸事顺遂的人就不能有担当和勇力了吗?

不,并不是的!

担当和勇力分明是通过良好的教养便能拥有的东西!

至少,在她原本认识的那么多人里,真正历经磨难的人并不多,可他们不也凭着本心,担当起了一个偌大的国家,一起缔造出了一个盛世!

明明只要一群人合力便能容易许多倍做到的事,为什么一定要“斯人”一人受尽磨难后独自去承担?

磨难很多时候是能增益人的心智不假,可更多时候却是会磨灭人的信念,甚至是让人改性移情,失去人性中原本所有的光辉的一面,自此沉沦。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历经磨难之后,心头炽热仍在,不怨不憎、不改初心。

当然,在苦难中沉沦的人可以说是不配成为“斯人”,可谁又曾问过那些人,他们是否愿意做“斯人”?

难道仅仅因为他们有成为“斯人”的资格吗?他们难道就不向往过着平安顺遂、受人庇佑的人生吗?

哪怕他们想做“斯人”,想要承担大任,可凭什么他们想为芸芸众生出力,就一定要经受苦难?

这些问题,无心无情、公正无私的天道自然不会去想,在它那里,一人与苍生,孰轻孰重,是完全不需要考虑的问题……

何况,天道也不会要了天命之人的性命,只是磨砺其心智罢了,只要天命之人能经受得住重重考验,之后自然会得到更多。

可如果没经受住呢?

于天道而言,一个天命之人磨砺失败了,它可以再挑选下一个,而失败的天命之人呢?他们的苦痛就白受了吗?

旁人她管不到,可润玉是她的朋友,她不可能坐视不理!

无论润玉是不是天命之人,他都不该去经受什么苦难,她才不管那些苦难是不是可以磨砺他的心智,在她看来,润玉的心智已是极佳,何需再多此一举!

她相信润玉,即便不经历什么苦难,只要真的到了需要他挺身而出的那一天,他也定会承担起属于自己的天命。

所以,静沅没有顺势应下白袍男子的话,而是说道:“这个之后再说,前辈您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二’了吗?”

白袍男子笑意一滞,挠了挠头,道:“丫头你怎么就这么较真?今天非要把这事弄个清楚明白不可吗?”

静沅却了然一笑,道:“非也,不是晚辈较真,而是前辈您在这跟我卖关子呢!

是您自己先说了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可却接连只说我做不到的办法,想要我知难而退。以我对前辈的了解,您定是将真正行之有效的办法留到最后了,是也不是?”

白袍男子扶额摇头,道:“哎呀,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这丫头!不过,方才不都说了吗,这事有你那个朋友呢,你不是一直觉得他能成大器吗?那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静沅摇了摇头,道:“这不是一回事,这是我自己本来就想做的事情,不会因为现在知道润玉也做得来便有所改变。

他有他能做的事,我也有我能做的事,我虽不喜欢揽事,却也不会把所有的事都推给别人。

再者,这事润玉自己还不知道,我们倒先在这里替他一番盘算,越俎代庖得也太过了。”

“怎么?你还想告诉他不成?”白袍男子神色严肃了起来,“丫头,你可想清楚了,你我能对此间天道的隐秘言谈无忌,是因你我乃异世之人,与它无涉,而且你身具大千世界的天道之力,天道不能对你如何,可换成那个润玉就不一定了。”

“你贸然告知他这些,万一影响到了天道原本为他安排好的路,他会有什么下场且不论,单说对此间世界可能造成的后果就不是他,甚至不是你担得起呀!而且,其实他身在局中,过早知道这些对他来说,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白袍男子的潜台词便是润玉可能会心生退意,止步不前,毕竟他这些年也多少知晓一些润玉的为人。以他阅人无数的眼光来看,润玉此子实在太过温吞隐忍,心思深是深,但都用在自保上了,整个人可以说是毫无锋芒,若不被逼到绝境是不可能有所作为的,天道想要磨砺他实属正常。

也就是他们家的这个小丫头心太软,不想自己朋友吃苦头,才在这拐弯抹角地想帮忙。殊不知,这样的苦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受的,许多人想求都求不来呢!只要前面受点苦楚,将来就能得到无比斐然的回报,说出去不知会有多少人心动!

静沅却不这么看,“前辈,我相信润玉,他不至于此!你或许很难信他,但总不能不信我呀!”

“再说了,你这会儿说他是局中人,不该知道太多,那如果换作是有一天需要我去应劫受苦,你也会为了大局着想,什么都不告诉我,让我独自面对一切吗?”

“那怎么行?!”白袍男子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

紧接着,他便明白了静沅之意,说到底不过一句话,人有亲疏远近。润玉与他无干,他自然能将可能发生在润玉身上的事看得无关紧要,甚至还觉得理所当然。可这事若换到静沅身上,那就是万万不行的!

虽然知道这么一来,自己前面说的话就有些站不住脚,但白袍男子也不打算掩饰自己的偏心,理直气壮地说道:“果儿丫头你和他不一样,再大的劫也轮不到你去应,再大的事也不需要你担着!而且丫头你的心性已经这般好了,哪里还需要磨砺!”

静沅感动又无奈地笑了起来,道:“我就知道前辈您会这么想,我对润玉的看法和您对我的看法是一样的,凭什么这事就该由他承担呢?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应该的事?

即便润玉有心承担,可我既帮得上忙,自然要襄助一二,哪有作壁上观的道理?”

闻言,白袍男子静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染上了些许惆怅:“也罢,或许真是老夫我想左了……”

明明他曾经也因自己的遭遇怨恨上苍不公、怨恨净莲妖圣那家伙无情,怎么转头自己得了自由就能对旁人不公的境遇事不关己地说上一句“顺其自然”呢……

“前辈……?”

“没事,就是想起了一点不开心的旧事,想不到啊……”白袍男子意味不明地感慨了一句,接着才道——

“好,老夫告诉你!二便是还!”

“此界行将泯灭的缘故说到底是最初失去了太多的本源之力,所以只要还给它便可。”

“还?”静沅微微蹙眉,“要如何还?最初那些攫取太多本源之力的修炼者或是已经成圣离开此界,或是早已陨落,恐怕还不了吧。”

白袍男子摇了摇头,沉声道:“不需要他们来还,现在此界的修炼者依然掌控着许多本不该由他们掌控的力量,只要剥夺他们手中的这些力量,返还给天地即可。”

顿了顿,不等静沅再发问,白袍男子便举了个例子:“比如,那个花界所掌控的草木生发之力,不是仅仅掌控一时一地,而是掌控着整个世界的草木生发之力,六界草木无时无刻不受其操控,这可是连神农都不曾拥有的可怕能力……

而这样可怕的能力花界那些人用来却没有任何限制,也不用付出任何代价,这怎不令人心惊?

这本不是能由此界任何生灵所掌控的能力,而是属于天地自然之力,早该回归天地!一如那个水神也没有资格掌控世间万水、江河湖海。”

静沅的眼中闪过明悟之色,缓缓道:“是了,天地自然之力是属于一界所有的生灵,可以为任何人所用,却不能为任何人所有!

哪怕是我等修仙之辈,也只是通过不断地修炼,尽可能多地化天地自然之力为己用,再与外界天地之力彼此循环,生生不息,而不能贪求掌控天地之力。

除非己身实力强到可以另行开辟一界,如此方才有资格掌控新辟之界的天地之力。”

“不错,正是如此。”白袍男子颔首赞许道,“丫头你五系兼修,对于五行相生相克之道必然清楚,只要收回此界一些修炼者所操控的五系属性的天地自然之力,五行循环相生之下,也能逐渐补足世界的本源之力。只是,这一过程同样耗时不短,比不得之前那些法子来得快速有效。”

“但相较之下,此法最为简单易行且最是公允,只可惜此间天道疲弱已久,早已无力直接对此间世界的修炼之辈做出什么举动,遑论剥夺他们掌控着的天地之力了。”

“至于本身操控着这些力量的人自然不会舍得将这般得天独厚之力返还天地,反而会想方设法将其留住甚至传承下去。”

“当然了,老夫这话说的有些偏颇,这些人里面更多地可能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掌控着多么不合理的力量,更想不到这等有关世界本源之力的隐秘。”

静沅沉默着点了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

随后她长吐了一口气,沉声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多谢前辈您的指点。”

“没什么,几句话的事而已!”白袍男子摆了摆手,紧接着又道:“不过,说真的,这法子除了丫头你还真没别人能办到。

且不说只有你这样五系灵力兼修的人,才能借助五行相生相克之道一一剥夺他人身上不同属性的天地自然之力。

更为紧要的是,此举有违天和,不仅施术过程极为凶险,稍有不慎双方皆会有性命之危,而且但凡有一点贪心私念,在剥夺天地之力后忍不住将其据为己有,那必定会遭到反噬——轻则与自身灵力相冲,修为尽废,重则直接爆体而亡,元神泯灭!

否则单凭前面那个条件便能取得旁人身上的天地之力,此间世界早该乱套了!”

说到这里,白袍男子皱起了眉,有些不悦地嘀咕道:“这么说起来,此间世界的天道还真是好算计啊,该不会一早打得便是这个主意吧?真是岂有此理!”

静沅却并无被算计地恼怒,还反过来安抚白袍男子道:“前辈您多虑了,我倒是觉得这是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纵使此间天道能牵引我来此,难道还能左右我在来到此界之前的修炼之法吗?我五系灵力兼修在前,性情亦是早已养成,这些可都不是来到此界之后才专门改弦易张的。

今日种种,与其说是此间天道的算计,不如说是因缘巧合、恰逢其会。

大约,我是注定要帮这个忙的。”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