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悄悄去人界看望锦觅的老胡返回花界时,看到的就只有一座空荡荡的百花宫,众芳主全都消失无踪。
他寻到水神的住处,向他询问缘由,于是就得知了众芳主魂归忘川的噩耗,他如遭晴天霹雳一般,悲痛欲绝。待听闻水神要上告天帝,他当即表示要一同前去,求天帝为花界和众芳主做主。
水神自无不允。
两人来到九霄云殿,见到正在议事的天帝和众仙神之后,水神就直接开始禀告起了花界之事。
听闻众芳主身死,天帝自然大为震惊,在场的众仙神也无不失色。
可在详细问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得知此事牵涉甚广,且还与静沅有关,更重要的是,落英令也被毁了,花界如今没了掌控六界草木生发的能力后,天帝顿时就沉吟了起来。
众仙神也无不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过了片刻,天帝对一旁的一个仙侍说道:“你去璇玑宫传夜神前来。”
润玉如今在天界之中也有了一些耳目,水神来天界的事他也已经得到消息了,但具体所为何事他就不得而知了。等天帝的传召一至,润玉不慌不忙地起身跟着仙侍去往九霄云殿,心中则在暗暗思索着水神的来意。
润玉一到,先是朝着天帝躬身参拜,又向同样站在大殿正中的水神和老胡各自拱手一礼,礼数周到,不卑不亢。
但这三人却都只是草草地应了一声,随后天帝沉声道:“水神,你把花界之事再与夜神说一遍。”
花界?
润玉眼神微动,未及细想,水神便已开口了。
润玉不动声色地听水神说完这一连串的事情,脑海中很快想起了静沅曾与他提过的天道日衰、六界行将泯灭,须以五行法则之力灌注于天地之中,以助此界重新焕发生机一事,想来是她开始动手了。
想到这里,润玉心中涌起一阵担忧。
虽然明知静沅一直颇有主见,不喜欢依靠他人,会独自行动实属正常,且她也有足够的实力自保,可他却还是会忧心,她所行之事本就不易,又极易树敌,这次是花界和水神,下次还不知会是谁。
最重要的是,天后还在暗中虎视眈眈!
灭灵箭一事实在非同小可,他在省经阁遍寻典籍,好不容易才寻到了关于灭灵箭的记载,看过之后更是心惊,此物简直像是专门为克制神魔而生的利器,触之便会神魂俱灭,任是修为再高也无用。
然而,他也明白,即便静沅知道她现在已是危机四伏,也不可能畏缩不前,只会迎难而上,她就是这样心志坚定、不畏艰险的女子。
他知道自己左右不了静沅的决定,也改变不了她想做的事情,事实上,他也不想去勉强静沅任何事,他只是想陪她一起,无论有什么样的险境,都和她一起面对,陪她一同涉险。
所以,他原本是打算近日就设法离开天界一段时间,去下界寻她,现在有了花界之事,倒是正好给了他一个离开天界的绝佳机会,也能顺理成章地去见静沅。这个消息来得还真是及时又妥帖!
这时,天帝意味不明地开口了:“夜神,此事你怎么看?”
润玉看得出来,虽然天帝面上喜怒不辨,只一副单纯询问意见的模样,但专门把和静沅关系莫逆的他传来议事,其实已经表露了天帝的心思,他不想为了已然没有多大价值的花界节外生枝。
只是,这话不能由他自己来说,需要有人替他“痛陈利害”,力劝他不必为花界掀起争端才行。如此,才能不伤及他宽宏仁德和顾念旧情的名声。
而这个人,无疑就是他了。
再加上他还记得之前天帝向他询问过关于统一六界的看法,那此刻天帝所想就更加显而易见了。
不过片刻之间,润玉心里便有了成算,于是从容不迫地开口道:
“启禀父帝,儿臣以为,花界众芳主骤遭不幸,虽然令人叹惋,但毕竟因果天定,既造业因,便有业果。
今昔种种,皆是当日众芳主行差踏错所致,非我等仙神所能挽回。”
“为今之计,唯有顺应天意,期盼忘川之水早日涤尽众芳主身上的罪孽,让其得以转世重生,再修仙道。”
闻言,天帝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满意之色,然而没等他开口称赞,老胡却忍不住跳脚道:“夜神此言差矣!”
“众芳主代管花界五千多年,一直是任劳任怨,今日却无故身死,连精魄都被投入了忘川,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夜神怎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天帝的脸色微微一沉,显然是有些不悦,润玉却不慌不忙地回道:“仙上何出此言?个中缘由,水神仙上方才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众芳主之死乃是孽力反噬,怎会是无故呢?”
老胡悲愤道:“这不过是那个静沅真人的一面之词!无凭无据!焉知不是她仗着自己修为强横,暗中出手害了众芳主!”
听老胡如此揣测静沅,润玉面色微寒,冷声道:
“仙上慎言!”
“何谓无凭无据?四千多年前六界十年无花难道不是事实?人界生灵因此死难无数难道不是事实?这些便是实实在在的凭据!”
“倒是仙上之言,纯属无稽之谈!
静沅真人纵使修为高深,难道还能在丝毫不惊动当时同样在场的水神仙上的情形下,对众芳主下手吗?
水神仙上是天界成名已久的上神,修为之高深仅在父帝之下,与静沅真人也在伯仲之间。仙上此言,不但污蔑了静沅真人,也小觑了水神仙上。”
润玉这么说,自然是抓住了水神这人自恃清高、爱惜羽毛的性子,在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下,他不可能昧心说谎,凭空污蔑静沅,影响他自己一贯营造出来的坦诚无私的形象。
果然,在天帝紧跟着开口问他到底是否有证据证明是静沅所为时,水神矢口否认。
老胡纵然心有不甘,可他人微言轻,在水神不为花界说话的情况下,光凭他自己根本无法争取到天界的支持。
但一想到与他相识数万年,一直被他藏在心底的长芳主和那群被他看着长大的小花精,他还是决定再试上一试,直接向天帝问道:
“天帝难道当真不肯为众芳主和我花界主持公道吗?”
老胡的不肯罢休让天帝心中厌烦,但他面上却仍和气地说道:
“这个自然不是,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毕竟静沅真人并非我天界中人,眼下又无实据,本座也不好凭空拿她问责。
否则,若是传扬出去,岂不是显得我天界行事不遵法度,太过霸道了吗?”
在场的众仙神,任谁都看得出天帝的搪塞之意。
老胡还想再争辩,润玉却抢先开口道:“父帝,儿臣有一言想问问这位老胡仙上,还请父帝恩准。”
“准!”
天帝广袖一挥,立刻就答应了下来,显然是很满意润玉要替他应付此事。
润玉随即看向老胡,缓缓说道:“仙上,自万年前先花神率花界脱离天界,自立门户开始,天界就一直未曾插手过花界之事。
四千多年前先花神逝世后,众芳主更是仍然坚持不肯回归天界,且多次声称花界是独立于天界之外的第六界,与天界地位等同,花界之事乃是花界内务,不容天界过问。
天界尊重花界之言,所以这些年来从无越权之时,两界也一直相安无事。”
“可如今,仙上却为了莫须有的可能,坚持要天界出面替众芳主之死报仇,还口口声声称‘天界不肯为花界主持公道’,此言莫不是将花界视为了天界的臣下?
如此,岂不是有违长芳主昔日所言?”
“况且,此事因果清晰明了,仙上却因一己私情,不愿相信众芳主之死乃是报应不爽,不肯顺应天数,还将矛头指向静沅真人,力图挑起天界和静沅真人的争端。
此举实在令润玉不解,不知仙上到底意欲何为?”
润玉语调温和,不疾不徐,言语间更是尽显彬彬有礼之色,但说出的内容却如一道道利箭,直刺入老胡的心底。
“你、你……”
虽然老胡从一开始就很清楚所谓的花界自立不过是他们的自欺欺人之举,其实他们从来都是仰仗天界的鼻息而活,可这么多年下来并没有谁当面揭穿这一点。
如今被润玉这么毫不留情面地点出花界的言行不一、前后矛盾,就如扯下了他们的最后一块遮羞布一般,让老胡那本就因心绪悲愤交加而涨得通红的面色变得血红,口中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状,水神忍不住皱起眉头,眼含不悦地看向润玉,淡淡地说道:
“夜神此言未免太过于咄咄逼人了,实在有失君子温厚之道。”
“本神知道夜神和那位静沅真人私交甚好,可也不该如此偏帮于她。”
“好了。”
见水神出声了,天帝也不再继续作壁上观,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接着状似不满地对润玉说道:“水神说得不错,夜神言重了。”
至于水神提到的润玉与静沅私交甚好一事,天帝则提都不提,转而又道:
“天界与花界同源一脉,不分彼此,本座一直相信花界是心向天界的,自然不会对花界置之不理。
只是,众芳主身死已成定局,本座也无力回转。
倒是花界,今后有何打算呢?”
天帝的言下之意,让老胡彻底绝望了,他什么话也不想再说了,只心灰意冷地看向水神。
水神看向天帝,沉声问道::“天帝之意呢?”
被水神冷然的目光盯着,天帝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随后很快掩饰了过去,但说话时的口气却不复先前的温和:
“本座自然是尊重花界自身之意。”
“当然,水神、夜神还有在场的诸位仙家,谁若有什么好的提议,不妨说出来,我们大家共同商讨。”
这下水神却又无话可说了。
他知道天帝想要收回花界,也明白如今的花界已经完全没了自保之力和自立之本,被天界收回,好过被其他大族瓜分,沦落成旁人的盘中餐……
只是,花界毕竟是梓芬的心血,被她苦心经营多年,是她留给自己和觅儿最后的念想了,他又怎么忍心看着花界不复存在……
对了,觅儿!
水神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保住花界的办法。
只是,没等他开口,润玉就先说话了:
“父帝容禀,儿臣以为,花界原属天界,乃是一方钟灵毓秀的仙境,只因昔年先花神与天界一时生出了嫌隙,才有花界脱离天界自立一事。
这些年来,父帝宽仁待下,并未有收回花界之念。”
“然,如今众芳主骤然殒身,花界群芳无首,必致动乱。且花界多年来因地气之利积聚了无数的天材地宝,六界之中多有暗中觊觎之辈,恰逢花界经此大变,焉有不趁虚而入之理?”
“花界眼下只剩一群修为不高、天真懵懂的精灵之辈,并无自保之力,纵然水神仙上如今长驻花界,可毕竟仙上另有要职,肩负统领水族之重任,不可能时时看顾花界。”
“父帝心怀仁慈,未免日后花界遭宵小侵犯,花界精灵遭遇不测,不如就将花界重新收归天界,由天界派兵驻守,以保这处洞天福地的安泰祥和。”
“准奏!”
天帝大喜过望,立刻答应了下来。
紧跟着,他又夸奖起了润玉:
“此乃是贤者之言。润玉,想不到你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可商议起政事来却如此有远见卓识,比起火神毫不逊色,反而更加地缜密周至,本座甚慰啊!”
此言一出,众仙神无不微微色变,彼此之间忍不住交换起了眼神,纷纷猜测天帝此言到底是何用意。
润玉则谦逊道:“父帝过誉。昔日润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今蒙父帝垂询,润玉自当尽心竭力,不负父帝所望。”
接着,他又主动请缨道:“父帝,儿臣愿亲赴花界,处理花界回天一事,望父帝恩准。”
“好——”
“陛下!”
天帝刚要允准,水神却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可天帝对此置若罔闻,仍继续对润玉说道:
“夜神,此次收回花界、安置花族、派兵驻守等事,就全权交由你处理了。”
“儿臣领旨。”润玉朗声道。
“切记妥善处置,不可令花族心生怨怼不满之意,以免造成五界其他各族人心浮动,有损天界声名。”
天帝又叮嘱了一句,言语间,显然已将花界视为天界的囊中之物了。
“另外,为了便宜行事,在此期间,天界各部、府、司的仙官神将,你均可随意调用,如有变故,相机行事。”
润玉躬身应道:“是,多谢父帝,儿臣必不负所托。”
天帝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才转向水神,淡淡地问道:“水神方才有何事?”
水神明白,天帝圣谕已下,且是当着这么多仙神的面,等于是再无回旋的余地,他是故意如此,好让自己说不出话来。
水神强忍怒意和无力,咬牙回道:“无事。”
天帝这才又露出了笑意,温声道:“水神放心,本座早就有言在先,待锦觅晋仙之后,会晋封她为花神。即便收回花界,这花神之位也是她的,只等她历劫归来,即行册封。”
这算是对他和花界的安抚和补偿吗?
水神微微垂眸,掩去眼中的嘲讽之意,略一欠身,道:“洛霖代小女谢过陛下。”
天帝和声细气地笑道:“诶,水神太见外了!你我君臣多年,你的女儿,本座自然视如己出,这都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