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许多秘法,上位者在对待手中棋子的时候,第一考虑的,就是听话,他们有千百种你想象不到的办法让你心甘情愿,肝脑涂地的为他们办事,如今你还能说出想为自己赌一次的话,看来他们仍对你仁慈过。”云曜放下冰盏,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凤翎送到嘴边的冰盏也因为这句话突然没了滋味,她顿了顿,又放了下来。
屋子里片刻的沉默,凤翎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她再抬眸的时候,瞧见云曜正盯着眼前的糕点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兴许如大人所说,只是因为我长得像那位厉害的人。”凤翎破开这瞬间的静默,把云曜从沉思之中拉了回来。
听她这样讲,云曜突然笑了声,听上去像是笑她天真,又像是觉得……能这样天真好像也不错:“若是这样,她就不会死了。”
有那么一批人,恨她入骨。
因为她是女儿身。
因为她是皇家人。
他们绞尽脑汁想要图谋的东西被一个女子握在手上,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一个女子压制,杀了她的念头在三年里迅速萌芽生长,最终刺穿了她的心脏。
当年的云曜不懂。
如今眼前这个小姑娘,似乎也不懂。
凤翎扯了扯嘴角,她知道此时此刻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她有太多的话想要问出口,可话到了嘴边,还是要生生的咽回去。
她不能确定云曜这一瞬的柔软心底在想什么,他可以随时拉回自己的防备,可她现在身份太低太弱了,云曜愿意告诉她的底线在哪里呢?
“她……是个很坏的人么?”凤翎说这话的时候,心跳得极快,她看不见云曜的眼睛,不知道他此时此刻的眸光底下,藏着怎么样的涌动,她握紧了双手,睫毛微微颤抖。
云曜抬起眼帘来看她,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但他想了很久,久到凤翎都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了,长久的对视后,云曜的眉头皱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不好不坏的人。”
是凤翎没有想过的回答。
她以为云曜会给出一个肯定或否定的回答,没想到是这样。
“不好不坏?”他肯应声,凤翎便趁胜追击,“大人,我不明白。”
为什么云曜,会这样评价她?
云曜轻笑起来,食指蜷缩着,敲了一下糕点盘子的边沿:“你觉得这糕点好吃吗?”
凤翎颔首。
“可我觉得,不好吃。”云曜收回手,“一盘糕点尚且做不到让每个人都喜欢,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呢?”
“所以大人和我一样,没有接触过那位……对吗?不然大人应该会像吃这盘糕点一样,说出个好坏来的。”凤翎攥紧衣袖的手叠在一起,互相掩藏,她看云曜的时候目光坦荡,真像是个对这段历史懵懂无知的人般。
她曾与那些糟老头子大殿之上掷剑,曾与伪笑着的臣子们应答如流,可面对云曜的时候,她却紧张了。
大概是因为方才云曜一一回答了自己的所问,凤翎对于眼前这个问题的答案过于期待了。
然而云曜却没有再回答她,好像接触过没接触过,都不必要对外人说起,又或是将来的某一日,他确信凤翎可以得到想要的答案。
但至少这一刻,他不愿意说。
“她只是做了在她那个位置上应该做的事。”
爱她的有,恨她的有。
于臣民苍生而言,她可以是好的,也可以是坏的。
唯独对他而言,云曜不能对她作下评判。
对云曜来说,她是唯一的神。
她救了他的性命,抚慰了他悲痛,教会了他太多的道理,是他人生晦暗路上的太阳和明灯,没有她,自己早就已经死在那个冬日的皇城门外了。
可就在他以为自己寻到了人生曙光的时候,她又撇下他远去,皇城乱了,他的人生也从此再度跌入深渊,他是靠着必须要完成的信仰,爬回来的。
他不能爱她,更不能恨她。
她的背影永远那么远,她肩上的担子永远那么沉,若她没有死,他可能穷其一生,都只能追赶在她的身后,连求她停下来看看自己,也不可能。
她太累了,有时候云曜甚至觉得,如今这样也好。
等到一切都结束的时候,他把这份恩还给她,把这条命也还给她,判官阎王跟前,再去求一份来世再见的恩典。
或许那样才好。
·
凤翎脱下了身上的锦织萝裙,想要叠好放进箱子的最下层去,却怎么叠都觉得不对劲。
她之前只有两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到了云曜这里后虽然一切都好起来了,但身上穿的依旧是下人款式的衣裙,外加丑兮兮的管事衣服,这些东西随意叠一叠,凤翎自己倒也不怎么在意。
可锦织萝裙便大不一样了,要是再这么随便折叠起来的话,下回再拿出来穿,早就没眼看了。
凤翎皱眉折腾了一会儿,果断地把衣裳铺在床上,跑出去找人帮忙了。
她风风火火的,自方才简短的谈话后,就跟突然找到了自我似的,云曜腾空抬眸看她,眉头微皱,还从没有人在他跟前这样跑来跑去的,瞧见凤翎一阵风似的带起来的裙摆时,又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重新拿起手中的东西来看。
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
死气沉沉了这些年的院儿里,好像也突然有了人情味儿起来。
凤翎没来之前,这院儿里是什么样子呢?
徐幼清好像没那么大的胆子随时跑过来。
陈嬷嬷和婢女们都尽量避开他独处的时候在前面走动,渐渐的,四周的安静成了约定俗成。
现在好了,来了个越来越‘放肆’的人,虽说……最开始留她在身边是打着观察的旗号,当然也有云曜的私心在,可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就越来越大,比方说现在,这个臭丫头居然敢拽着个婢女一起急冲冲的跑回来。
小婢女吓得要死,脸都跑红了,要不是陈嬷嬷笑着说没事没事,你跟着令羽就行了,她是死都不敢来的。
等到了小书房里,被遮得严严实实的了,小婢女都还捂着心口缓不过神来。
她紧张的瞄一眼外头,没听见任何动静,也没人来训斥或是把她提出去,小婢女这才松了口气,凑上去的时候说话声音都小得可怜:“令羽姑娘。”
凤翎一脸好学,指了指床上的锦织萝裙:“麻烦你来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