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丫头,就是没什么见识。跟了一个连家都找不到的小白脸,以后可有你哭的。”说话的人身材干瘦、一双时常眯起、让人分不清大小的眼睛,嘴角旁边留着两撇修整过的八字胡。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徘徊在沟渠里的老鼠一样,令人生厌。
许妙青筋暴起、拳头紧攥。又来了,又来了,为什么有些人,开口就特别讨打呢?
余主簿眼角余光瞥见许妙隐忍的表情,心里愈发得意。
这个乡下丫头,野是野了点,但那一副好颜色,不夸张地说一句,可以说是他生平仅见了。
不然他也不会再三派人上许家去帮他游说,只是这不知好歹的一家人、这肤浅的丫头片子,竟然敢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他!
余主簿都动过要用权势逼他们就范的念头了,可惜主簿这个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顶头的官员不配合他,真的很难成事。
偏偏他们泗水县新来的县令是个榆木脑袋,许家那一家子没出息的,一家子都在泥地里面刨食。
余主簿愣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这一耽误,那丫头片子就把女户给办下来了。这下好了,依我朝的律法,余主簿基本是没希望得到这个美妾了。
余主簿心里恨啊!恨顶头那个年纪轻轻不晓事的上司,恨心比天高、看不上他给的小妾的位置的许妙,更恨日后那个可以和许妙喜结连理、享尽艳福的后生!
才想到这呢,他心心念念的带刺玫瑰就来了,还带来了一个黏糊得不行的男人!
一口老血哽在心头,余主簿是不吐不快啊!于是他毫不留情地开了嘲讽,把两个人都贬得一文不值!
谁叫他知道许妙没权没势,霍成舟又穿着昨天许三金友情赠送给他的麻布衣服,除了一张脸,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值钱,看着越发像是一个靠脸吃饭的小白脸了呢?
他堂堂一个主簿,还不能嘲讽他们几句了?
余主簿心里又是酸、又是得意,因为霍成舟已经蹙着眉头看过来了。老鼠干似的男人撑起脖子,怎么?你一个小白脸,难道还敢回嘴不成?
霍·小白脸·成舟当然不敢回嘴啦,他非但不敢回嘴,还害怕地往妙妙身后缩了缩。
等充够了电,才在余主簿又嫉又恨的眼神中,站直了身体,探出了头,“大人,您怎么可以这么说话呢?”
余主簿用鼻腔发出一声冷哼,可他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地冷嘲热讽、耀武扬威呢,站在许妙身后的霍成舟又有了新的动作。
他乖顺地贴近妙妙,用一种充满了骄傲自豪和盲目信任的口吻,说道,“妙妙确实是肤白貌美,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但她性子坚韧、勤劳勇敢。我相信,总有一天,她会带我过上好日子的!
在此之前,我一定会好好陪在她身边,支持她、鼓励她。就算成功来得再晚,我也等得起!绝对不会让她一个人拼搏、一个人辛苦的。”
许妙:“……”我谢谢你啊!
余主簿心中更是直呼好家伙!我特么在众人面前戳破你是一个小白脸的事实,是为了鼓励你再接再厉,将吃软饭这一行为进行到底的吗?
我特么是为了让你感到羞耻!感到屈辱!
霍成舟在许妙看不见的地方含蓄地抿唇,抿出了一个“无齿”的笑容。
余主簿:“……”TM的!这小子肯定是在挑衅我!
“行了行了,”余主簿面色不佳地合上了手中的簿子,“他的事情,我已经记录下来了,你们回去等消息吧。”
许妙眉头一皱,感觉这事儿不太对劲,“敢问主簿大人,以……他这情况,找人这事儿大概得多久才能有消息?”
因开始时对霍成舟的观感不佳,昨天夜里又太尴尬,许妙一直没问过,有关于身世的记忆,霍成舟究竟还记得多少?
今日到了衙门,她才发现,她三金叔说得只记得她一个人的事情确实是真的。
非但如此,此舟舟也非彼周舟。许妙还以为他好歹还记得自己的名字,没想到只记得自己名字里面的一个字了,还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小名。
找寻身世的难度,瞬间增大!
好在当今圣上英明,早早落实了户籍制。虽然可能麻烦了点,但是许妙从不怀疑,报官以后,衙门不能帮“舟舟”找到自己的亲人。
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找人这事儿,也是分情况的。像霍成舟这种,问啥啥不记得的,接下来一般会被衙门安置到福利所去,以工抵找到亲人以前的吃住问题。
被发现他的人家继续收留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但程序绝对没有简单到可以直接把人领走。
何况画像呢?
霍成舟连自己的全名都记不起来,不留幅人像,衙门上哪儿、用什么方法帮他打听身世去?
许妙脑子里攒了一大堆的问题有待解决,余主簿却已经开始命人撵人了,“去去去,衙门现在有重大事务要处理,谁有那闲工夫帮八尺高的奶娃娃找娘去?
快走快走,若不是我好心,疑你回心转意,要来投奔于我,你以为你今天能进得了县衙的大门?
趁我对你还有几分余情,赶紧带着你的小白脸滚出去!再不走,我可要命人来撵了啊!”
若不是他们这破山窝里面落下了只金凤凰,余主簿可能当真舍不得许妙这朵刺玫瑰。
不用许妙吩咐,他也是要尽十分的心力,帮这个小白脸找到自己的家,免得他借故赖在他看上的美人身边不走的。
更别说是不帮着安排这小白脸,让许妙将人给带走了。
可是如今,哪里是顾得上美色的时候?
要是那位在他们这里出了事,别说乌纱不保,人头落地那都是轻的!反之,如今他们泗水县的县令不在此地,若是他命人将那位从山贼手中救了出来,那他将来什么荣华富贵会没有?什么绝世美人得不到?
也就是他了,心慈手软、重情重义,在这么迫切的情况下,还为许妙保留了进衙门求助的机会。
可惜她不珍惜,非要带着个小白脸进来气他——滚吧!大人我要加官进爵、走上人生巅峰了!
到时候,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给你名分了!乡下丫头,果然只配养在外头!余主簿倨傲地想着。
从衙门出来以后,许妙心里憋了一肚子火!
本来她的思路清晰、想法合理,今天就算没办法帮这个麻烦精找到家人,也可以借衙门的手将他安置了。
结果呢?!
——可怜的舟舟,因为少女蛮不讲理的迁怒,又从小可爱变成麻烦精了。
霍·麻烦精·成舟还不知道自己在娘子心目中的地位简直是完成了一个质的退化,他迷茫而又忧愁地蹙起眉,让心里有气的许妙都没办法对着他这张脸发火。
烦躁的心情和明白霍成舟其实就是一个无辜的小可怜的理智相撞,许妙干脆不做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公差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霍成舟大概猜到许妙要跟他说什么了,他像不能飞、却被鸟妈妈强行推下鸟巢的雏鸟一样,不舍地看着许妙。却还是站在原地,定定地点了点头。
许妙烦躁地扒拉起自己的头发,“衙门里的主簿想让我先收留你,但是你明白的吧?我做不到。”
名声问题还是其次,许妙现在自己都是靠爹娘养着的,没的说一时心软,就把一个大活人往家里领。
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可以养在家里看家护院。就是猫狗好了,寻常家里等闲也是不会养的,这不是给口饭吃就能了事的。
“嗯嗯,我知道的。”霍成舟慢吞吞地吐字,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只能一边想,一边安抚许妙所剩不多的良心,“我是男人的嘛,头天晚上随便找个地方落脚就行,之后就算找不到合适的活儿干,也可以去干点苦力活,总是能养活自己的。
啊,住在县城里面,有了我家人的消息,还可以尽快见到他们,很方便呢。
那我就在这里落脚好了!妙妙你快回家去吧,我得先找好住的地方,然后再来衙门一趟,报备一下。免得到时候,他们把消息送到你家去。”
“嗯,”许妙点点头,摸出了身上所有的银钱,“这些钱你先拿着,找到落脚的地方,等你找到家人了,再还给我吧。”
霍成舟鼻头一酸,差点哭出来,但他忍住了,“好,你快回去吧。免得爹……伯父担心。”
“那就,”离开前,许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祝你早日找到家人,我们有缘再会。”
“嗯,”霍成舟低着头,像打量什么新奇的物件似的,睃着许妙递给他的银子,“有缘的,再会哦。”
真好,本来还以为今天要在街头将就一宿了呢。果然,还是娘子对我最好啦!
霍成舟吸吸鼻子,含不住的一滴泪就这样“啪”的一声,在手中的铜钱的圆边上溅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