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地方?”
鱼蓓对这里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这里离奶奶家很近,是自己从小长大的街道,陌生的是这是一个自己从来没来过的小区。
“这是我家。”
“你家?”
“嗯,18岁那年,跟父亲闹翻,一个人搬出来,就住这里。”
乔明朗家有几套房一点儿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就算跟父亲闹翻还有独居的地方。
“上次听阿姨说,你没回过家,也就是说,你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
“嗯,也不算是一个人吧。”
“?”不是?那乔明朗又会跟谁住呢?
“你要提前带我去看小不点儿?”
“没错,是提前。”
“小不点儿它出什么事了吗?”因为本来乔明朗答应她打完比赛再带她来看小不点儿的,现在是中场休息,不算打完啊,怎么乔明朗提前改变主意了,难道小不点儿真的出事了,它本来就是个没长好的小猫,不会真的……
看到鱼蓓突然焦急的表情,乔明朗笑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小不点儿没好着呢,是我等不及想告诉你一些事。”
“什么事?”
“跟我走,你就知道了。”
鱼蓓完全想不到乔明朗为何如此的神秘?从今天一开始,他就跟她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现在鱼蓓已经知道了,乔明朗其实是带她来看小不点儿,但依然觉得,乔明朗还是浑身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不过想起小不点儿,鱼蓓心情还是很激动的。她一直都很喜欢猫,跟猫咪也很有缘分,无数次想养那些有缘分的猫咪,但因为自己漂泊无定,始终都没有机会,这次还好乔明朗收养了小不点儿,可以让她跟小不点儿多见几次面。
鱼蓓几乎已经迫不及待了。
突然,手被身边的人牵起来,这令鱼蓓感到十分意外,然而,当她回转头,眼神与乔明朗四目相对的时候,她又觉得这一切是多么的自然,好像被乔明朗牵着,也不是什么别扭的事情,就好像他靠在她肩膀上的时候一样,乔明朗很安心,睡的很香甜。
其实他们早就已经是很好很好的关系了,至于这关系到底是什么关系?一定要去定义的话,应该会很累吧,还不如就这样什么也不问,尽情的享受当下。
乔明朗的公寓,开门后和鱼蓓以为的完全不一样,所谓的客厅,虽然很大,但竟然不存在茶几或电视,一张超大的粗布沙发,正对着全明的落地窗,在沙发和落地窗之间,是无尽的轨道和爬架。
“看上去不像我家吧,主人的确不是我,是猫。”乔明朗似乎才到鱼蓓想说什么,先给了鱼蓓答案。
鱼蓓换好拖鞋,就看见小不点儿蹲在门口的地方,似乎知道鱼蓓会来一样,楚楚可怜的小眼睛,看着鱼蓓,等待鱼蓓抱起它。
鱼蓓把小不点儿抱在怀里:“几天没见,好像已经长了很多了。”
“看我这个猫奴是不是很可靠。”
鱼蓓点头:“嗯,它被你养的这么好……”话音未落,鱼蓓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自滑梯飞下来,穿过爬架走进乔明朗的身旁。
“他是?”鱼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没看错吧,没看错吧!
乔明朗:“他是小黄。”
四年前。
乔明朗家大宅。
“明朗,今天你回来了,就多留几天,爸爸带你去见几个叔叔,他们也都很想你了。”
阴郁的少年低垂着眸子,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
“晚上我要回基地。”
“胡闹!打游戏把脑子打坏了?这里才是你的家!”
“不是胡闹,打游戏是我的事业。”
“狗屁!晚上跟我去,乔氏才是你的事业。”
“我不去。”
“你。”
“好了好了,老乔,他不愿意去就算了,还是个小孩子,你再让他玩两年。”
“妈,我不是在玩,电竞就是我的事业。”
“什么狗屁事业,你能养活你自己吗?”
“我……”少年还没开始参加比赛,只有青训生的基本工资,工资确实很低,能养活自己这种话,少年说不出口。
有一丝不甘心,也有一丝落败,少年的脸始终低沉。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别吵了,明朗,你也服服软,今天妈做主,别回你那基地了,去跟你爸爸吃顿饭,妈妈还给你包了红包,一会给你。你给爸爸道个歉,好不好。”
“包什么红包,就你还包庇他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不务正业,打个破游戏还以为自己真能养活自己。没出息的家伙,我但凡再多有个一儿半女,我也不会指望他。”
少年心里的愤怒渐渐演化成眼睛里的血红,一股怒火在他的心中冉冉升起。
“我知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没用,没出息,离开了你,我也养活不了我自己。但凡你有别的一儿半女,你也不会把我当亲生儿子看。既然如此,你也就别指望我,你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从今天起我就当没你这个父亲,你也当没我这个儿子。”
“明朗,你在说什么?”乔妈妈的脸色已经有苍白,转为激动的红晕了,“你可真不能乱说话,你怎么能对爸爸这么没礼貌呢?”
“是他先瞧不起我,也罢,我也不需要他瞧得起我。妈对不起,以后你也当没我这个儿子吧。让我自生自灭。”
“明朗,你在说什么?什么自生自灭,我的好孩子,你可千万别乱说啊。打游戏太累了,没日没夜的,人都会傻,你那个同学……”
“连命都玩没了还不知悔改。”男人的声音咄咄逼人,似乎乔明朗同学的死应该归咎于他。
少年转身上楼,开始疯狂的收拾东西。是的,今天起他要离家出走。不对,这不叫离家出走,这只是跟自己的家庭决裂,从今天起自己养活自己的开始。
“你有本事什么也别带走,包括我给你的这些东西啊!”少年的父亲已经震怒,场面一时难以控制。到最后就是两个人毫无止尽的愤怒,这愤怒会让人说出重伤的话,而自己却浑然不知。
“老乔,你在说什么呀?快拦住乔明朗,不要让他走啊。”
乔妈妈拉住丈夫的手,然而丈夫的愤怒却只是化作了一团力气把她甩开,乔妈妈又拉住自己儿子的手,“明朗,你别走,你不能走。现在你们两个都在气头上,你千万别乱来啊。”
“让他走,我看他有本事跑多远,还不是得夹着尾巴回来,看他现在打包的样子多可笑,你拿的哪样东西不是花我的钱买的?!”
少年的手顿住,的确,这个家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他父亲的钱。自己微薄的青训生的薪水,根本不足以买这些奢侈的物品,少年放下了手里的衣服,回到自己的书桌前,拿起自己的手机,电源线,还有队里发的背包,把这些属于自己的东西一股脑的背进背包里。
“好,既然都是你的钱买的,那我就什么都不带走。”
“乔明朗!你在说什么?快停下来,爸爸不是真的要你走,他只是生气,你只要道个歉,我求他原谅你。”
“我不需要谁原谅我,我没有做错,电竞就是我的事业,今天起我不会再花你一分钱,我要让你看到我是怎么靠打游戏养活我自己的。不仅如此,我还要过得很好,你等着吧,我带走的都是我自己的东西,我不会再靠你了。”
少年说完,抱起了蹲在房间门口的小奶猫,这小东西是他捡来的,不属于父亲钱买到的东西,他自然也要带走,从今天起他不仅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这只小猫。
他走的很决绝,很潇洒,背后传来妈妈声嘶力竭的哭喊和父亲恨铁不成钢的怒吼,一切一切他都厌倦了。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不是他的选择,但他既然已经有了喜欢的想要做的事情,他就应该像个18岁的成人一样,做出自己该做的选择。
那时候的乔明朗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
离开了自己的家,乔明朗感觉到无处可去,抱着那只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猫,它白白的身体更显得楚楚可怜。
该去哪儿呢?
他一个人的话可以回基地,可是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他还要养活这只猫,乔明朗打开手机看了看自己的银行app,毫无意外银行卡都被冻结了,他只好打开firePlus为他开设的银行卡,那里面有他最近六个月的工资,一万两千块。
离下个月发工资还有15天,他倒是不愁饿着,但这一万两千块能去哪里找一个住处呢?
这个地方不能离基地太远,毕竟他要每天回来喂猫,但也不能太贵,谁知道世冠赛他会打出什么成绩呢?万一没有奖金的话,交不起房租,买不起猫粮,那就太糟糕了。
一瞬间他连车都不敢打了,抱着猫又不好去坐公交车。
乔明朗干脆扫了一辆共享单车,把猫咪放在前面的车筐里,对它说:“你要乖哦。”然后就一路蹬着自行车,跨越大半个城市,回到了基地所在的区域。
“喂~队长不好意思,想跟你说件事儿,嗯,对,我今天要请天假。明天能回来,放心吧,不会影响训练的,嗯,还有一件事就是我以后想搬出来住。”
好说歹说,队长终于同意乔明朗可以在晚上离开基地回自己的住处睡觉,乔明朗保证双倍训练,绝不耽误比赛。
一切都搞定了,接下来就是找房子了,工资只有两千块,他该去哪里找呢?乔明朗抱着猫漫无目的的在街头晃荡,看到中介店面他就停下来,仔仔细细的阅读店面门口的白板。
“小伙子你要租房子吗?”
热情的中介很快就出来,乔明朗点头:“现在租房什么价?”
“这要看你预算多少了。多便宜,多贵的都有。”
预算,乔明朗沉默了。“我一个人还带着只猫。”
“啊,有些房东是明确不允许养猫的。有些合租的人群有可能也对猫过敏,那这么看你只能自己一个人整租了。”
“整租的话多少钱?”
“这也要看大小,装修,嗯,”中介掏出手机,“我这有几个房源你可以看看,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这种老破小住住可以的,也快拆迁了,租金不贵。一个月一两千就能拿下,要带你去看看吗?”
乔明朗抱着猫,穿过逼仄的巷弄,时不时的还要低头躲避各种淋着水的衣服,他还从来没来过这样的地方。他心说一个人住也就算了,但真正到的房间里面,各种喧闹声,说话声,炒菜声不绝于耳,最重要的是房间的窗户好小,平时猫猫一个人在家里,简直跟坐牢一样,看了几间以后,乔明朗摇摇头,他不能租这样的房子。
这种地方怎么生活啊,刚好像还看到一个初中女生,长得清秀如大家闺秀,但在这个环境里,似乎能无声地融入,正是学习成长的时候,这么嘈杂,这么脏乱的地方,如何安静的学习呢?
当然现在,不是乔明朗能关心别人的时候。
“还有别的吗?窗户大点儿,白天能晒到太阳的。”
“房子当然有,不过你得把预算提高点,昨天有个房东刚挂的房子,那叫一个大,三室一厅,客厅超大,有整面的落地窗,你要去看一下吗?”
“租金多少呢?”
“说实话,这个房东还挺良心的,租金收的也不高,只要5000。”
“5000?”
“嗯,没错,而且这个房东吧,他说只要租客干净清爽,押一付一也是可以的。”
押一付一,这是个优厚的条件,要知道一般房东都要押一付三呢,乔明朗心里马上算了算,只要比赛打得好,缓冲一个月,应该能交得起五千的房租。
“带我去看看。”
果然,第一时间就看中了这所房子,大大的客厅有整面的落地窗,窗子也做过特殊的处理,不能开得很大,对于猫来说再安全不过了,太阳可以一整天从早晒到晚,猫咪只要趴在窗子旁边就可以享受一整天的阳光。
最重要的是房间里面没什么家具,以后乔明朗有钱了可以慢慢添置各种各样的猫爬架。
就是它了。
付完租金和押金,剩下的钱乔明朗马上跑到宠物商店去为猫咪买了猫粮,饭盆和猫抓板。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乔明朗下定决心。“小樱花你放心,我马上就要开始打比赛了。只要能进选拔赛,我就可以付房租,我会一直赢的,让你安安心心的一直住在这里。”
那段时间乔明朗异常的努力,没日没夜的训练,一有空就回到自己租的房间里,看看小樱花好不好。
小樱花是一只白色的流浪猫,但在耳朵后面有一坨粉粉的颜色,如樱花一般。
虽然打游戏很辛苦,职业赛的道路也完全看不出什么未来,但乔明朗觉得他一定要为了小樱花不断的胜利,让小樱花住在这房子里,吃最好的猫粮,让他健健康康快乐的长大。
只要他把小樱花养得越好,就证明他可以。他可以赚钱,不仅养活自己还养活小樱花。
基地里的训练没日没夜,各种比赛复盘占据了乔明朗全部的生活。
妈妈不断的打电话给他,企图他能回去修复父子关系,都被乔明朗一一拒绝了,到后来训练的时候他干脆不打开手机。
“light,你妈最近怎么没来?”
“light,刚你妈给基地总局打电话了。你家怎么了?”
“没事儿,只不过是跟家里闹翻了而已。”乔明朗根本不在意,他活得好好的呢。
世冠赛已经开始,比赛还远没有现在这么复杂,fireplus不断的胜利,在选拔赛中脱颖而出,乔明朗拿了奖金就第一时间买猫粮,猫玩具,然后继续攒房租。
直到有一天,小组赛刚刚结束,fireplus获得了参加半决赛的资格,所有人热烈庆祝的时候,妈妈的电话来了,纪弘接的电话,显然,他的状态随着电话的挂断而变得慌慌张张。
“light,阿姨说,叔叔心脏病住院了,在军总医院。”
乔明朗停下了手中的游戏。
纪弘问:“Light,你要不要回去看看?不严重最好,但万一……”
“臭嘴。”
乔明朗打开手机浏览器,搜索“心脏病。”想了想又删除掉,换成“心脏病是被气出来的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以后,乔明朗依然很难受,关掉手机,准备出门。
“我会回来的,按时参加半决赛。”
心脏病不是被气出来的,但乔明朗浑身不舒服,就好像这个世界的低气压已经到了逼他窒息的地步,医院里,手术结束以后只能隔着透明的玻璃窗看父亲苍老的面容,父亲明明年纪不大,看上去却跟个耄耋老人一样,那一刻乔明朗开始意识到,父亲正在老去,而自己就是母亲,奶奶,这个家的支撑。
但那时候的乔明朗还不想承认这件事。
“明朗,答应妈妈。”乔妈妈泪眼婆娑,“妈妈从来没想过要逼你,但这次,妈妈求你,等你爸爸醒了,你给他认个错。打游戏不可能打一辈子,人生很长,你可以任性,但任性应该有个期限。”
乔明朗感觉心绞痛,他知道自己没有心脏问题,但还是痛。离开了医院,整个人身心俱疲,回到租的房子里面,却发现大门竟然敞开着,小樱花不见踪影,空空的房间回荡着寂寞。
小樱花已经学会自己开门了吗?连他也觉得自己任性不靠谱吗?
乔明朗冲出公寓,满小区的找,毫无一丝痕迹,乔明朗有种绝望,走出小区,沿着马路,不放过任何一个花坛,树丛,甚至垃圾堆,除了把自己弄的一身狼狈以外,一无所获。
绝望的乔明朗走着走着,走进了老破小的区域,不管是乱堆的垃圾桶,还是挂的里三层外三层的棉被衣物,乔明朗都找不到小樱花的踪影。
难道自己真的连个猫都养不好吗?难道爸爸说的是对的?
乔明朗坐在马路牙子上,看着出来倒马桶的人,觉得自己真的很无能。
“好吃吗?别着急。”
乔明朗听到一个清亮又娇柔的女声,乔明朗站起身,四下张望,什么也没看见,似乎女声是从道路尽头的墙那一边传来的,低矮的墙面已经潮湿发霉,野生的苔藓不均匀的遍布疯长,乔明朗试着借力一攀,虽然很快落地,但他看到了小樱花,和女声的主人。
知道了小樱花的踪迹,乔明朗总算定了心,能冷静下来了,他环顾四周,看到一个缺了角的凳子,乔明朗把凳子推到墙边,奋力一跃,跃上了墙。
“小黄,你也觉得小白很漂亮吧?平时你要把这些都吃完的,看到小白脸,你是害羞了吗?”
原本打算抱回小樱花的乔明朗停在墙上,安静的看着这个少女称小樱花为小白,还说着特别有意思的话题。
“小黄,你是不是喜欢上小白了?”少女突然向前,抱起了小白,看了看她的后面:“还真是个小母猫啊。”
看着少女认真的样子,乔明朗忍不住噗嗤一笑,还好声音很轻,少女并没有发现。
“你们要在一起也可以,小黄,你想把猫粮都让给小白吗?我可以多给你们一些的。”少女把自己的包包打开:“我每天都备着猫粮,小白,你要是饿了可以来找我,我每天这个时间都来这里给你们吃的,好不好?”
“小黄已经跟我很熟了,小白你跟着小黄就行。”
看着两只猫心满意足的吃饱了,少女站起身,关好自己的包包。
“饿了就来找我哦。”
少女走后,乔明朗跳下墙,抱起失而复得的小樱花,地面上的小黄巴巴的望着他。
乔明朗左右看看:“你不会真喜欢她了吧?”想想少女的样子,禁不住一阵好笑,乔明朗蹲下来,把手伸向小黄:“小黄,你要来我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