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通也觉得不好开口,忍了好几天。将要带队出发时,告诫宋义、十郎好好读书、帮着照看琬儿、珍儿后,他才终于鼓起勇气把蔡三郎、夏氏、孟氏找在一起说道:“三阿舅,我又要前往朗州一带安抚苗人,您就辛苦多照顾家里。”

蔡三郎说道:“六郎放心,肯定这样的。”

夏氏刚要开口,宋通抢先说道:“堂嫂,表姨,能不能,能不能请你们与陆玉一起,多纺些麻布出来?”

夏氏本来想安慰宋通放心前往,此时听见此话,顿觉不快,问道:“我这样忙碌,能纺出多少来?又要做什么用?”

宋通胀红了脸,鼓起勇气说道:“也好拿去坊市里,换些杂物回来用。”

夏氏立即喊道:“那怎么可以?莫说我忙得很,即便闲暇,做这样的事,以后十郎还怎么读书、考进士去?商贾是不得去考试的!”

宋通笑道:“我们这些,算什么商贾?堂嫂放心……”

“不可!”夏氏坚决地说道,又要哭起来,“又是阿玉劝说的了,我们就应该做奴仆一般么?”

孟氏也低声哭泣念佛,蔡三郎坐在一边,眼睛看天。

宋通难堪得手脚无措,急得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陆玉见他实在尴尬,忍不住都要笑出声来。忍住发笑,她劝道:“好了,能顾上自己穿衣、穿鞋就很不易了。你快些走罢!在外小心。”说罢,她上前拉着宋通,送他外出。

看着几位亲眷在院门口挥手道别后,都是满怀不乐地立即转身进院,陆玉笑得前仰后合,宋通羞愧得恨不得把脑袋塞进地里去,骂道:“活该让亲眷骂,也不想好了再说。各自不易,只好就这样了。”

“你这样喜好面皮,也活该让亲眷们吵闹。”陆玉还是忍不住笑着,勉强说道。

“都是亲眷,还能怎样?”宋通觉得后背都汗湿了,心道“上战阵也没有这样胆虚的。”自己也觉得可笑,不禁跟着陆玉一起大笑起来。

张泽从院中走出来,愣愣地看着癫痴的二人,问道:“阿玉这是要送六郎去战阵么?”

那二人还是忍不住发笑。过了一会儿,陆玉安静下来,才认真地叮嘱宋通道:“好歹你也算是个九品武官了,不要一味逞强。一定安全回来。”

宋通点头,小声对她说道:“还有我们的儿子,也等着我回来呢”说罢,他与张泽同往署衙。

走出好远,宋通看着陆玉还站在路口,就冲她笑笑,陆玉却抹起眼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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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火辣辣的照在几十里尘土飞扬的河道工地上,梁仲满身大汗,与身边的夫役们一起坐下来稍微歇息。

“你这脸上是怎么留下的伤疤?”卢宝大摇大摆地走来,嘻笑着问道。

“是在战阵上不小心被刀槊碰到的。”梁仲虽然心里不乐,但也还是忍住怒气,淡淡地答道。

“当时一定被吓尿了长袴罢。”卢宝叫道,他身旁的数人不约而同地狂笑起来。

梁仲“嚯”地一下站起,喝问道:“你无端取笑也就罢了,怎么还又侮辱我!”

“怎么?耍笑禁不起么?”卢宝怒道,上前揪住梁仲的胸襟。

梁仲抓住他的手臂,稍微后退一步,卢宝被拉拽得打个踉跄。

吕默然看到,刚要来劝,想了一下,又坐了下来旁观。

卢宝挥拳来打,梁仲闪身避开,又是一推,将他推倒在地。梁仲喝道:“我不想惹事,你快滚开!”

卢华见弟弟被打,也上来帮手,被梁仲一拳打在胸前,坐在地上。

崔秀、张元也冲了上来,梁仲闪避开,乘机将他们踢倒在一边。

顾宪喊道:“怎能这样围击一人?”上前拉劝。卢宝还怒骂不休,刚要再次近前,又被梁仲打倒在地。

“什么人打闹!”几个铺兵拎着木杖匆匆跑来,见是修河的夫役打架,立即挥起木杖要打。

吕默然赶快站起身,劝道:“都还好,是耍笑,不是当真的。”

卢华等人没有能打过这个汉子,心里窝火生气,此时也不再言语。

看着几个铺兵喝骂着走开,顾宪笑道:“朋友真是好身手,顾七也来试一试。”

梁仲盯着他不语,吕默然笑道:“顾七是角抵好手,梁仲兄弟尽管放手一搏!”

梁仲不由得想起在军中与来访蕃人的角抵之戏。校场内双方兵士热烈但是友好的嘶喊助阵声,回响在耳边。阿史那博恒与一个体格健壮的蕃兵,像两头愤怒的犍牛一般,头头相抵,粗壮的双臂缠绕,额头、颈上的青筋暴露,双脚不断地蹬踏,地面尘土飞扬……

他摸了摸左手大指上的那枚仲朗士杰的铜耳环,也笑道:“好!这里地面松软,摔不痛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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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忠欲与这边的粟特人把事情讲明,就留在了宥州。他坐在帐中,笑着对史大雅说道:“史大雅首领,这天气太热了。此时已然入秋,本来应该很凉爽才对的。”

史大雅低头坐在对面,说道:“拓跋将军来到我这里,不是因为天气热来乘凉的吧?”

拓跋忠大笑,然后对史大雅说道:“首领不要再为那天的事郁闷,都已经过去了,就这样罢。你们好不容易重返故地,不要被杂事破坏了好心情。”

史大雅也道:“是啊,好容易才恢复了平静的。可是那个人,我们怎能……”

站在一边的米亦琛拦住说道:“首领,不要提了,就当没有发生过一样罢。拓跋将军来到这里,也是为了我们生活安定的。”

拓跋忠笑道:“对,这位小兄弟说得对!”

米亦琛赶紧施礼道:“拓跋将军,千万不要这样称呼米亦琛。我是晚辈的。”

拓跋忠赞道:“史大雅首领有这样的年轻人在身边,真是好福气啊!”

史大雅看了看米亦琛,也说道:“的确,米亦琛是优秀的年轻人。”

拓跋忠玩笑道:“可惜我只有一个女儿,要是再有一个,一定要嫁给这样的好男子!”

史大雅也大笑起来,帐内气氛颇为祥和。米亦琛红着脸低头站着,想要借口离开也是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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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炙烤着沙地、草滩,一行人都被晒得像是河边的胡杨树叶,都蔫头耷脑,茫然地随着马匹行走前行,把一串串马蹄印留在身后。风又时常刮来,卷起的沙砾迷蒙了双眼,也把马蹄印迹抹去了。

百余名唐兵出了西受降城,护送回纥使团前往沙碛边缘。仲云庆看看身后的拓跋旋花,想道“这个旋花,说好了到了塞外就回去的。但是到了塞外,却又不遵守承诺,下次这样的事,再也不能答应她了。”想罢,他又对身边的可斡朵利和契苾乌及低声说道:“已经出来了数百里,就等到晚间动手。”

可斡朵利和契苾乌及点头不语。可斡朵利心道“仲云兄,我们也要回去了。以后你自己保重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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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高照,风都没有一丝。队列中的旗帜,也都萎靡不振地耷拉在行进兵士的头上。

章途安看着身后无精打采的兵士,急着问道:“参军,这样能行么?”

宋通想起大斗拔谷的军营中,陈晖对阿史那博恒的嗤之以鼻反击道“临敌首重在于结成战阵,同袍们相互务须协作。正如那日猎黑熊,又是谁一个人能够降服它的?”

此时想起来,心中感慨,他就说道:“临敌首重在于结成战阵,同袍们相互务须协作。正如山中围猎,一个人能猎得什么?战阵中,众人结在一起,也就不再害怕了。”

他嘴上这样说,却又记起孙诲带队作战时,有意将众人带至险境,众人无可逃避,也只能一起奋力拼杀。

“谁又愿意呆站在那里,枉自被敌人刺上几刀死掉呢?”宋通又意味深长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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