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博恒从睡梦中醒来,还是不愿意挪动身子,心道“总是想在梦中与静怡相会,好在终于梦到了一次。只是静怡并未如曹世宇所言,是个剃度了的沙弥尼。”觉得身边香软,他感到诧异:明明自己已经清醒,怎么静怡还会陪在身边呢?扭头一看,吓了自己一跳:果然有一个年轻女子正酣睡在自己身旁!
阿史那博恒大叫道:“是什么人!”侍卫不敢回话,赶紧叫来曹世宇。
曹世宇施礼说道:“这是那些细作中的女子,叫作雅珊。为了赎罪,她自愿陪侍将军的。”
阿史那博恒大怒道:“快叫她起来!谁说要她来陪侍了?!”
那女子却似乎听不见阿史那博恒的吼叫,还是一动不动。曹世宇立即应诺,与侍卫一起,用毛毯将那女子抬走了。
阿史那博恒呆坐好久,回想起与这女子的温存,赶紧默念道“静女其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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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梁仲就赶到扬州子城外,等候开启城门。潘毛笑呵呵地迎了上来,问道:“梁兄还要办什么事?”
“哦,去找于兆参军。”梁仲答道。
潘毛不再问话,只是笑着站在一旁。
城门开启,梁仲赶紧在潘毛的带领下,找到于兆,说道:“参军,梁某那十五绢,因为有一个旧友需要照顾,所以前来领出。”
于兆一愣,说道:“我还说要去通知你的,你父亲的几个堂亲、表亲已经找到。我已让他们今日前来领绢的。”
梁仲既羞愧于出尔反尔,又被吕默然逼迫,不得不说道:“那就请于参军转告他们,我日后必有回报给他们。”
话未说完,于兆不耐烦地说道:“好了,不要说了。我这里岂是小儿戏耍之所?他们不久即到,你自己去外面跟他们解释清楚后,再来告知我!”
梁仲见此,只得退到署衙外面等候。潘毛在一边不停说些“世上还需照顾自己为要”的话,梁仲也不搭言。不到半个时辰,还真的来了一男二女三位年长者。
潘毛上前问清确是梁和亲属,又向梁仲引荐。梁仲红着脸说了那些绢帛暂不能交付他们,又躬身施礼道:“我自小离家,听父亲多次讲起亲眷的照顾。但今日实在不得已,万望容梁仲日后相报。”
几名亲眷哭哭啼啼,不愿离去。梁仲急得转圈,说尽了好话。几名亲眷逐渐变色,纷纷指责梁仲,说他忘恩负义、寡廉鲜耻、反复无常等等。梁仲只得不停稽礼,恳请亲眷体谅。
几位亲眷不服,说要进去找于兆参军理论。潘毛在一旁终于说道:“好罢,我就做个见证!梁仲兄又并未说出不给的话。几位先请回去,在此吵闹毕竟不好,若是杂役看见,小心吃杖。”
几位亲眷只好哭骂着离去,梁仲羞赧得出了几身大汗,又来感谢潘毛。
潘毛笑道:“不必客气,日后梁兄发达,多赏赐潘毛几个小钱即可。”
再进去见到于兆,又是挨了一顿骂,梁仲低着头把绢帛在司仓署换成缗钱,赶快溜出城去。潘毛紧跟在后,梁仲只得说道:“潘兄弟,今日这缗钱,一文也不能给你喝酒了。恕罪恕罪。”
潘毛并不失望,随即回道:“不妨,我担心歹人打梁兄的坏主意,所以护从。”
“那倒不必。”梁仲推脱开他,赶紧上船回家。他却看不到潘毛站在岸边,捂着嘴偷笑。
交给早在宅院附近等候的吕默然,梁仲又赶紧去河道差役。几位相好朋友都觉得他来晚了奇怪,纷纷过来相问。梁仲只是叹气,也不答话。
不知何时,吕默然已经到来,他“好心”地劝说众人道:“赶紧散开劳作,小心铺兵木杖!”
众人只是“哼”了一声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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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照在河水上,能清晰地看见鱼儿在水草间摆尾游动。百灵鸟在树林间“叽喳”地叫着,仿佛是在提示着什么。果然,只听“呼喇”一声,一只鹘鹰掠过水面,利爪紧紧扣住一条一尺多长的鱼的脊背,呼搧几下翅膀,再次窜入天空。
阿史那博恒站在帐外,看着那只鹘鹰的身影消失在云层中,转回头,对浑天放与孙神鹰说道:“我们在此处的因缘已尽,但或者日后还能相见,你们保重罢。孙神鹰,你要记得——你是与达昂一起活着的。”说到这里,他再也说不下去。
孙神鹰等自己的心情也平静下来,施礼道:“不怪阿布思凶狡,是我铸成的大错。我今生必还!”
“好了,不要说这些!”阿史那博恒摆手说道,“快走罢,我要是改了主意,你就走不了了。”
浑天放神情低落地说道:“阿史那,我们永远都是同袍,都存同袍情谊!”
阿史那博恒悲愤地说道:“天放,我们还有几个同袍?还有同袍么?”
“阿史那,相逢即是因缘;有缘即是兄弟。何止是同袍!你也多加小心,大漠里风沙雪暴猛烈!”浑天放意味深长地说罢,施礼道别。
阿史那博恒站在帐外,茫然地看着二人骑着马,向着东方走去。他心道“天下之大,哪里是平静的容身之处呢?这里不好,回去真的可以么?东边也并不平静的,他们也只是与我一般,回去故乡继续拼杀罢了。”
曹世宇也赶来送行,说了许多伤心离别的话之后,又猛地记起那个同族亲好安禄山来,就跟浑天放说道:“天放,我有个族亲,叫作安禄山,他是幽州节度使的义子。如果有事,你可以找他的,一定记着!”
曹世宇回到自己的帐外,心中悲伤同袍离别之情消逝,又升腾起无边旖旎浮想“两个姐妹,雅珊送给了阿史那博恒;雅玛留给了自己,这是天赐的姻缘。虽然她们委屈、愤怒,但时日长了,还是要陪伴在我们身边的。”
他沉浸在自己幻梦之中,但刚走入帐中,雅玛就怒问道:“你这贼人,给我们用了什么药?”
“‘醉心花’。只用了一点,不妨事的。”曹世宇嘻笑道。
雅玛立即就要拔刀刺来,曹世宇说道:“何必如此呢?你身在突厥人的帐中,不必费心了。”
雅玛流泪不止,咒骂道:“你这贼人叫做什么?”
“曹世宇,是阿史那博恒将军的侍从。”曹世宇也不隐瞒,径自说道。
“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说罢,雅玛挥刀要刺向自己。
曹世宇赶紧上前夺下短刀,劝道:“我也很后悔昨晚的事,真的是误会了。至于与你……,也是出于爱慕。”
雅玛哭泣着问道:“雅珊在哪里?”
“她还在将军的帐中,不想离开。”曹世宇哄骗道。
雅玛大骂不止,终于惊动了阿史那博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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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钊从青楼出来,一路暗自回忆与柔儿的温存,心内焦急地想道“原来只知道喝酒、博戏,现在又加上了这个叫作裴柔的女子,自己有多少缗钱也不够用的。柔儿赎身要几百绢,自己哪能找来?她说自己存有百十绢,也还是差得多的。”
想要与这女伎作罢,他眼前又总是浮现她柔情似水的眼神,心中实在不舍。“叫作‘柔儿’真是名实相副的。只可惜我做不得高官,自然无有钱财。即便几位朋友帮衬,我又怎能说出让他们出绢赎出柔儿的话呢?太没有丈夫威风了!日后又拿什么归还呢?!”杨钊暗自伤怀。
杨钊苦思冥想,暗自狠下心来“只有赌场里来得痛快!李则悬赏寻女的绢帛都在我那里!我先‘借出’,赌胜了,连带还他,连带赎出柔儿,就都办妥了!就是如此。”
拓跋忠看着心神俱伤的拓跋旋花,想起仲云庆温柔呵护自己女儿时的情景,也是泪如雨下,恨道:“孙神鹰,我拓跋忠必与你不能相干!”
嵬飞猿哭道:“仲云兄即便不是被阿史那博恒所杀,也还是死在了他的手里!”
拓跋旋花哭道:“不是阿史那博恒,是那个阿布思故意让孙神鹰出手的!”
拓跋忠吼道:“阿布思,你再猛捍,也休要落到拓跋忠的手里!阿史那博恒,他又怎能摆脱相干!这仇,也有他一份!”
嵬飞猿也叫道:“我即日就申报军府,从宥州这边调去西受降城那里,寻找阿布思与阿史那博恒报仇!”
拓跋旋花哭着拦阻道:“军府岂能为你一人兴兵?阿布思与阿史那博恒在塞外,早已羽毛丰满,不可莽撞的。你去了若是不能报仇,只是白送了性命,我们怎能让你前去!”说罢,她又是痛哭不止。
嵬飞猿急得青筋鼓凸,大叫不止。
“还有那个曹世宇,险些将我哄骗捉走!此事,他也不能逃脱干系!就连阿史那博恒也几乎斩了他。”拓跋旋花又道。
嵬飞猿颓然坐下,心中真如在滴血一般痛楚。
“怎么连可斡朵利和契苾乌及也都悄悄地走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嵬飞猿悲伤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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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史那博恒对雅珊、雅玛姐妹说道:“我昨晚喝醉了,不知道曹世宇是怎么做的事。但我阿史那博恒,真是无心冒犯你们的。你们若是不愿留在这里,我就可以让你们自己离去。”
雅珊立即说道:“好,那就等着我们来复仇罢!”说罢,她拉起雅玛就往外走。阿史那博恒挥手制止侍从的阻拦,说道:“给她们马匹,让她们走!”
曹世宇看到已经到手的肉食,居然这样轻易地溜掉,心中愤恨,口中说道:“好歹我也要送送她们。”阿史那博恒知道他舍不得那个女子,就摆手让他去送。
阙特勒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看着曹世宇急匆匆追赶的背影,笑着说道:“的确啊,这样美貌的女子,放走的确太可惜。”
阿史那博恒脸上通红,也不答声,转身进入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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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外的寒风不断拍打在帐布上,“呼啦呼啦”的声响,显得此时更加凄凉。
“寒冬又要来了!原来担心惧怕突厥人趁着黄河封冻,跑进来侵袭,现在却有些‘盼着’他们过来。”拓跋忠语气凶狠地说着,又对嵬飞猿说道,“山谷中的盐卤已经煮晒出盐,品相很好的。这么多的盐,要是都能换来马匹,党项人就不再是躲在山谷间的牧羊人,而是真正的武士了。可惜,又是不好卖出……”
嵬飞猿此刻也无心情谈及叔叔原来梦想建立的党项骑兵,还在为仲云庆伤心、为曹锦玉与自己的事烦恼。
拓跋忠见他心神不安,也是叹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