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惨啊!”媒人跑来成和祥家,大声喊叫着通报,“汜家汜七娘子的阿兄找到了!”
王氏赶紧问道:“还好么?”
“哪里还好了,连血肉都被狼豺吃净了!”媒人惊慌失措地说道,“只是胸前还留着一截箭杆,那箭簇扎进了骨缝里,也留了下来。听说是一共死了两人,都是这样一箭毙命的。”
“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王氏惊道。
成和祥立即就赶往县衙,查看汜有仁的尸体。
到了县衙院中,汜家已有人一边悲痛得哭叫不停,一边看着巡剃典事吏员验尸。仵人在旁边相助,另有书记两人记录。
巡剃典事丝毫没有对仍在散发着恶臭的尸骨畏惧,仔细查看残骸。仵人也用一支短杖边翻动边说道:“绢布残破幞头;残破绁布袍衫;腿骨缺失一根;臂骨、手掌无存;胸中箭矢深透骨缝……”书记吏员快速记录着。
成和祥忍住胸腹间的恶心,凑近前问道:“仵人阿兄,这尸体大概死去多久了?”
仵人问道:“你是什么人?”
成和祥施礼道:“我是,我定下亲事,听人说这是舅兄。”
仵人拖长声调说道:“他和另外一人,一起死在长城外疏勒河边的树林中。此时树叶凋零、野草枯萎,所以他们的尸骸才被牧羊人发现报官。只是已经血肉无存,不好立断。死者亲眷认得衣袍,说是自己家人。就箭簇锈蚀痕迹来看,大约已有两三月之久。其它详情,还是转问死者亲眷去罢。”
成和祥只得退在一边,心中盘算“这左近几月来都很平静,并无外族侵扰。而汜有仁也是习练些武功,沙州街巷中也充强横的。他就是打不过,跑也应该来得及的。听说他失踪时,还骑着马匹。是什么人能立即射死两个人、抢走马匹,而这两人都无还手之机的?”
他猛然想起,大约两个多月前,自己送走孙神鹰,也是从长城外的疏勒河边东行而去的,必然经过那片树林。
“不会啊!孙神鹰虽然箭法高超,但与他们也无仇怨,怎会要了他们的性命呢?”想也不敢再想,成和祥看汜家人都是哭泣,也未理会自己,只得回家去与母亲王氏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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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珊、雅玛上马就奔出突厥营地,向西方飞驰。曹世宇也上马,在后面紧追不舍。
看到距离差不多,曹世宇见她们绝不会跟从自己回去,就搭箭射去。雅玛惊呼一声,险些落马,只是拼命抓住马缰,让马儿带着奔逃。
曹世宇看见射中一人,再次发箭,羽箭却从已经警觉、伏下身子的雅珊头上飞过。
曹世宇暗叹“若是那个孙神鹰在就好了,他是箭不虚发的。”再搭箭射去,二人已是跑出了射程,他只得再次打马去追。
突然,几人从河边的树丛中闪出,向他不断发放箭矢。曹世宇赶紧勒马,看见对方人多,只得悻悻地打马回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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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云祥拉住雅玛的马,见她已是气若游丝,就不断大叫她的名字。雅玛勉强睁眼,看着他微笑了一下,又哀求着说道:“哥哥,帮我杀了阿史那博恒的侍从曹世宇。”说罢,她就合上了双眼。任凭雅珊和仲云祥等人怎样呼唤,她也不再有动静。
雅珊嚎哭不止,仲云祥只得将她再拽上马背,喊道:“雅玛,杀了阿史那博恒与曹世宇,我记下了!雅珊,我们快走罢!庭州有许多我们的族人,回去再计议!”
一行人,哭喊着向遥远的庭州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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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钊将价值二十绢的缗钱带上,再次找到赌坊,不断呼喊叫嚷道:“今日我来讨运命!必要赢回一个娘子来!”
众人大笑道:“好!我们就‘奉送’一个娘子给县尉!今次耍哪个?”
杨钊思忖一下,叫道:“还是‘弹棋’!必要登上‘御史台’!”
大呼小叫中,鲜于仲通走了进来,已经看到杨钊汗流浃背,笑道:“这样的天气,杨县尉也是热得很么?”
杨钊也不回头,呆呆地站着,说道:“真是五内俱焚。”
鲜于仲通过来看,杨钊面前已没有剩下几个筹码,拉他走开说道:“你没有你那面貌凶恶朋友的本领,不要再耍了!”
杨钊叹口气,脱口说道“那真是个奇人啊,我若有他本领,就先把柔儿赢到怀中来。”
鲜于仲通听了一愣,拉着他走出赌坊。外面天气虽然微寒,但是太阳高照,高大的杨钊此时在阳光下却显得萎靡不堪。
鲜于仲通说道:“哪里有拼命在赌坊赢出娘子来的?先回去歇息一段时日。至于你看好柔儿,那不过是个青楼妓女,做不得真的。”
杨钊口中不言,心下不喜,只说道:“多谢鲜于兄指教。”就大步离开。
鲜于仲通看着他挺拔的背影,不觉叹气道:“这样挺拔的汉子,却总是陷在呆痴疯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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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亦琛跟在史大雅身后,在山谷间巡视。他看着逐渐发黄的草场,心中想道“我与锦玉,也就像这野草一般,生机渐无了。但是野草待得明年春暖,还可生发,我们却随着时日的延长,而情意越来越远的。”
昨晚,史大雅从回来的唐兵那里,也探知了他们在塞外的遭遇。即将成为党项将军拓跋忠女婿的仲云庆战死在塞外,他心里也是震惊。又说是因为曹世宇,回纥人带回去的财富都被劫掠,也死掉了一个将军,史大雅不觉想着“那个曹永泰的孙子,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发生的恶事,总与他有关?”想到自己还为这个曹世宇再次逃离费尽心力,心里也是纠结郁闷,他就与身边的米亦琛边走边聊。两人都是慨叹不止。
米亦琛昨晚也是到了曹锦玉那里,试探着提及她与嵬飞猿的事,却没想到她还是怨怒的样子。
此时想起来,米亦琛终于明白了。他暗笑道“曹锦玉与嵬飞猿不可能再相好了。或许,我们也能如野草冬枯春生一般,再能偕好的。”
曹锦玉还说要和爷爷一起去扬州投靠朋友过活,米亦琛心里着急,因为自己并不想离开族人。他只觉得失去了族群的保护,就像走散的羊只,不是饥渴冻馁而死,就是进了野狼的腹中。自己是懂得这个道理的,绝不会与曹永泰一家迁移开宥州。
“若是能与曹锦玉留在这里过活,该有多好!”米亦琛痴痴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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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锦玉和母亲康琳伤心地看着曹永泰,而他却是面色严峻,神情坚定。
康琳抹着眼泪说道:“阿爸,您真的要自己一个人去么?”
“嗯,我在这里也只是每日里帮着放羊、擀毡,而且,”曹永泰不想说“这里还是不平静”的话,就缓和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们若是想留在这里,也很好。我的宝贝孙女锦玉,一定会找到好人家嫁去的。若是以后想爷爷了,你们就到扬州去找我。”说罢,曹永泰忍着眼泪,用爱怜的眼神,看着曹锦玉。
曹锦玉低声哭泣道:“爷爷,你就留下来罢。要不,锦玉就跟你一起去。”
曹永泰摇摇头说道:“不必的,这里族人很多,相处毕竟便利。我也只是呆得不安分,想到外面跑跑的。或许,过两年我又回到此处也未可知。”说罢,他勉强笑了一下。
“锦玉在么?”嵬飞猿在帐外问道。
“是你的心上人来了。”曹永泰笑道。
曹锦玉抹去眼泪,并没有回言,径自走出帐外。
两人走到不远处的河边坐下,嵬飞猿看着重叠的山丘,说道:“草儿也发黄了。”
曹锦玉也是发呆地看着,说道:“那个仲云庆死得好惨,旋花必定很心痛的,你也应该去看顾着她的。”话一出口,她心想“为什么要这样说?是自己心里不再期待嵬飞猿了么?”
嵬飞猿却淡淡地答道:“是啊,旋花妹妹好可怜的。我是应该好好照顾她的。”说出来,自己心里也觉得似乎不妥,又赶紧遮掩道,“叔叔还让我去灵州南部的怀远县,去,”又想道私下煮盐是机密,不能说出,他又只得住口,叹着气低头不语。
曹锦玉心道“这是他的叔叔拓跋忠在逼迫他再与旋花相好了。”这样想着,她心中虽是悲伤,脸上却故作从容,用轻松地语气说道:“也好,本来都是应该在亲眷、朋友当中和乐过活的。”
“还提什么朋友,我哪里还有什么朋友。”嵬飞猿又想起可斡朵利与契苾乌及也都离去了,心里更是伤心。
曹锦玉觉得两人对话并未说到一处,心中不悦,就借口说道:“好了,你快去陪旋花罢。爷爷说要去扬州,我们还要多盘桓的。”说着,她站起身,走回毡帐。
嵬飞猿也没回头,还是看着“哗哗”流淌的河水发呆,心想“旋花以后该怎样过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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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忠看到终于哭得疲惫的旋花躺下睡着,心里稍微放心,就走出帐外,看着天上的流云,不停地聚散、行止,想道“我们党项人不能像这云朵一样飘忽不定!若不强大起来,还是会不断发生旋花经历的悲剧。”
远处,粟特牧人驱赶着羊马牛驼,在各处山丘之间,也如流云一般移动,拓跋忠叹道“粟特兄弟何尝不是这样呢?”想到这里,他突然一拍大腿,暗道“对啊,我们应该多团结,相互扶助的。”
他招呼侍卫道:“好生看护旋花,我去找史大雅首领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