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可如此?视大唐律令于何物!王御史虽是单车而来,亦必有皇帝诏敕。我听宣后,必将孙诲缚往京城。”崔希逸大声喝道,“与赵惠琮同受处罚!”

“豁出去不做兵卒了,就在这里杀了他!”兵士们怒情汹涌,喧哗不可抑制。

校场内群情激愤,宋通担心就此生出变故,虽然想劝止众人喧闹,怎奈喊破嗓子,也无人搭理;陈晖也是愤恨孙诲妄行,更怕惹出军中哗变,只得闪在一旁,不知如何发声才好。

“且慢!”兵士们突然听到一声大喝,众人一惊。

一位军将走出人群,站在前面。只见他缓缓摘下头盔,对众人说道:“诸位请看。”

兵士们看去,正是营将梁和。他那被头盔压得零乱的头发散落下来,在火光的映衬下,花白的发丝在寒风中飘散。

“我是梁和,痴长了兄弟们几岁。说来也只是多吃了几个胡饼,多吃了几碗米麦饭罢了。”梁和说道,“我是开元三年入伍的,那时,还需要自己带几个月的口粮呢。我从淮南道的扬州到了朔方,平定九姓铁勒的叛乱后,边关仍是无有宁日,只得一直在那里爬冰卧雪。”

说着,梁和有些哽咽,缓了一下接着说道:“开元九年,九姓粟特人躲避铁勒、突厥骚扰,蒙陛下恩诏,从域外转驻于灵州附近的六胡州。

但后来族属领袖康待宾,与驻地唐将不睦而造反被平,我也参与了戡乱。不久,又有部分粟特人反叛。我们再平息此事后,陛下怒于朔方不宁,就颁布敕命,令我等押解数万粟特人到河南道的邓、豫等州安置。”

曹世宇听着更是黯然神伤,心中暗道“我的爷爷、母亲和妹妹也应该是在河南道了,却不知生死!”眼泪不禁落下。

梁和自顾悲伤地说道:“我想着离淮南已是甚近,又入伍多年,以为可以还乡。但诏敕又说‘边关缺兵少将,府兵不再计算番值,仍在军中效命’。我就又到了陇右,再从陇右辗转来到河西这边。诸位兄弟大致也与梁某相仿经历,应该各自体尝不易而暂且隐忍。”

兵士们慨叹之余,再喊道:“梁营将,我们并非不听你命,但终究家中皆有亲眷需要奉养。此时被孙诲愚哄,侥幸活命下来期待的恩赏就此虚幻,怎能不愤恨?!”

“谁人没有父母亲眷?我与兄弟们何异?”梁和悲痛地说道,“我从军已有二十多年,身经大小百多战,创伤何止几十处!虽苟存了残命,做个小小的监军营将,但再未见过家乡父老。而双亲早逝不能尽孝;妻女先后病亡,幼子孤独,亦带在军中。”

兵士们听得心中惨淡,泣不成声。

梁和忍住悲伤,正色说道:“但我等现在虽然叫苦,终可免境内之刀兵尸陈,岂不亦是我等功业功德?!既然如此劳苦,敢问诸位,却是为何?为多分几亩地?为那几匹绢?还是为杀人快活?细想起来,都还是遵奉诏令、守御四方,再希图赏赐、升阶。既然为国守边,岂能不听号令?”

“梁军将,我等并非不愿守卫边疆、喧哗军中,只是孙诲、赵惠琮如此妄为,心中愤怒如何平息?”贺远至叫道。

“正因如此,还应奉诏令而行。如人人自行杀罚,律令何用?诸位岂能各自平安?”梁和说道。

“诏令、律令或有不公,我们自当代行处置!”浑天放怒道。

“既有不公,才应争论申辩。你觉得诏令、律令不公;若于孙诲,他自是觉得甚好。都说要杀他,也需要他去申辩,是也不是?”梁和大声说道。

曹世宇等人不再言语。阿史那博恒仍是狂躁不安,只喊道:“既然不公,只得杀了孙诲,省得他以后害人!”兵士们立即响应。只听得“哗啷啷”的横刀出鞘声响成一片。

~~~

崔希逸的侍从们也都大喝,拔刀怒视众人。阿史那博恒等人见状,更是愤怒,不断呼喝着逼近被围在侍卫当中的孙诲。校场内形势顿时紧张起来。

看出阿史那等人暴狂,崔希逸大声说道:“自古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我当诸位是兄弟,所以必恭敬有礼于诸位。诸位以我为何?”

阿史那博恒等人一时愣住。

崔希逸接着说道:“先太宗文皇帝常说‘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落皆依朕如父母。’正因太宗皇帝言行一致,被各族属、种落奉为‘天可汗’。诸位正应相互示好,以有‘四海一家’之实!拔刀是为自己兄弟么!各位想要泄恨一时,抱憾终生吗?!”

“天可汗!”有的胡人兵士已经哭泣、大呼。

兵士们陆续还刀入鞘,呆呆站立。校场内再次安静下来,众人站在风雪中,都是不知所措。

“节帅可会处罚我等?”仲云庆此时有些心虚地问道。

“你等皆为大唐兄弟,一时激愤如此,我又何尝不是?”崔希逸大声道,“若说处罚,只好处罚崔希逸即可,与你等何干!”

阿史那博恒等人犹自迟疑。

崔希逸问道:“你等名姓告我。”

阿史那博恒豪气顿发,大喊道:“我是同罗人阿史那博恒!节帅要是处罚,拿我一人性命去,不要连累其他兄弟!”

“我是粟特的曹国人曹世宇!”

“云州人贺远至!”

“党项羌人嵬飞猿!”

“归州人宋通!”

“月支的样磨人仲云庆!”

“吐谷浑人浑天放、达昂毋谦!”

“汴州人陈晖!”

“雍州蓝田人段晏!”

……

崔希逸看着这些急得脸红脖子粗的兵士,说道:“好,你们不必在此营了,跟我回凉州!”

“不如现在就杀了我等!”阿史那博恒喊道。

“谁说要这样杀兄弟了?你们跟我回去,做我傔从,敢么?”崔希逸喝问道。

“我曾经把敌人戳在枪上扔出,一支大箭射穿两人!做侍卫有何不敢!”阿史那博恒大声回道。

“我一槊就刺死了三个敌兵,怕做个侍卫么!”贺远至也说道。

崔希逸看着二人争执,不禁笑了起来。他忍住后喝道:“兄弟争斗,算是英雄么!”说罢,他手指阿史那博恒道,“你就做我傔史。”

梁和真挚恳切的发言,崔希逸大义凛然的致辞,终于消弭了一场可能的祸事。孙诲会被怎样处置?阿史那博恒做了傔史,能够抚平悲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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