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芳赶到洛阳后,直入皇宫。

看到一身灰尘、满眼血丝的赵德芳,赵匡胤心中莫名地抽动了一下。

这毕竟是他最喜爱的儿子。

虽然两人现在就北伐一事,意见不合。

但不能否认的是,赵德芳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所谋也是老成持重。

只是赵匡胤现在已经被舆论所左右。

每天耳力都充斥着收复燕云十六州,有人突然出言反对,让自己有些极为不适应。

他让赵德芳先洗漱一番,然后摆上酒菜,与儿子边用饭边谈。

看到赵匡胤又举起了酒杯,赵德芳心里就是一颤。

赵匡胤也察觉到了儿子异样的眼神,呵呵一笑,“最近常感觉精力不济,看来还是需要这杯中之物提神啊!”

赵德芳看着已经须发皆白,老态已显的赵匡胤,心中涌起一股悲意。

再超凡的英雄也有迟暮的一天。

他其实真的已经融入到了这个时代,与赵家同呼吸、共命运了。

而且无论赵匡胤如何地用帝王心术,可是对他这个儿子还是真的没有一点加害之心的。

他言辞恳切地说:“父皇,您要保重身体啊!现在朝中政局平稳,许多事情可以交给宰相们去办,不要过度操劳了。”

其实这句话是很犯皇帝的忌讳的。

你居然让一个帝王交出手中的一些权力,那不是触了大多数帝王的逆鳞吗?

赵匡胤当然能听出赵德芳是出于真心的关怀之言。

“父皇已经老了!”

话语中尽显萧索之意。

赵德芳急忙说道:“父皇现在身体康健,正是龙精虎猛之时,哪有一点老态。”

赵匡胤呵呵一笑,“好你个四郎,就会哄我开心。我的身体自己还不清楚吗?”

然后话锋突然一转,“我只是想在有生之年,登上幽州的城头。”

赵德芳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

看着赵匡胤殷切的目光,赵德芳还是咬了咬牙。

理智战胜了感情。

他起身跪倒,“父皇,四郎知道您心中所愿,那也是孩儿心中所想。当年我们父子二人的谋划正在一步步实现。可是现在最重要的一步一定要慎之又慎。”

“如果急于求成,就会前功尽弃啊!请父皇三思。”

赵德芳真的已经急出了眼泪。

赵匡胤亲自起身扶起了赵德芳,让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为父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

他阻止了还想说话的赵德芳,“现在我大宋兵精粮足,士气正旺,民心所向,皆指向燕云之地,如果此时再不发兵,恐怕朝野非议太多,到时就是为父也保不了你。”

赵德芳一愣,赵匡胤的话中已经隐隐有威胁之意了。

“此战如果功成,你的威望就会无人可敌。那时以燕云为屏障,你也不必再坐镇河北,回到洛阳城中,辅佐为父便可了。”

赵匡胤一边打,一边拉。

言中之意赵德芳当然能听得懂。

此战若成,太子之位就是你的了。

赵德芳心里苦笑。

如果能得到赵匡胤的保证,然后继承大位自然是好,可是现在形势不允许啊!

赵德芳深吸一口气,“父皇,如果真的要北伐的话,可否等到明年开春。”

看到赵匡胤不语,赵德芳继续说:“如果要准备就绪,至少还要一个多月的时间。届时草原上秋高马肥,正是战力最强的时候。而且一旦战事不顺,北方冬天的严寒也会让我们遭受重大损失的。”

赵德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既然不可避免,那就想着能否将损失降到最低。

再给自己半年时间,将骑兵军团尽量扩大,弥补骑兵兵力上的不足。

然后再挑一个有利的时机,发动突袭,尽量在战争初期占据上风。

可是想归想,赵匡胤却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你这是畏战了?”

看着赵匡胤如刀般的目光,赵德芳毫不胆怯地回视。

“儿臣什么时候畏战过。只是勇敢不等于送死,我大宋百战余生的悍卒的性命何其珍贵,不能浪费在无意义的死亡上。”

赵匡胤终于暴发了,“你认为我是在让大宋健儿去送死吗?几十年的军中生涯,还有人比朕更了解士卒性命的宝贵吗?”

赵德芳心里的火气也被点燃了。

他是真的被激怒了。

自己受些委屈可以忍,可是要拿那么多人的命去打一个在错误时间、错误时机发动的,没有一丝胜算的战争,他真的忍不了。

“父皇现在要是被人蛊惑,立刻发动北伐,那就让我大宋儿郎去送死啊!”

赵匡胤怒极反笑,“好,好!好一个赵四郎,枉我对你寄予厚望,现在你居然如此反驳朕。你真的以为自己在河北根基稳了,朕动不了你了吗?”

赵德芳已经迅速冷静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刚才说得有些过火了,急忙再次跪倒。

眼中已经流出了泪水,连连叩头。

“父皇,儿臣刚才冒犯您了。可是儿臣真的是一心为您考虑,为我大宋考虑啊!”

赵匡胤把手一挥,“好了,你不用再说了。既然你不想出战,那就在定州老老实实待着吧!”

说完拂袖而去。

不过一天,皇上与燕王发生激烈争吵的传闻就在洛阳城中传开了。

与此同时,燕王畏惧辽国,不敢出战的消息也传遍了大宋每一个角落。

一开始人们并不相信。

自从燕王出阁以来,每战必奋勇争先,身先士卒,朝野上下,有口皆碑。

说燕王畏战,那就是个笑话。

可是三天之后,当皇上下旨革去赵德芳义武节度使,将节度使府从定州迁往镇州的时候,所有人都明白了。

燕王确实非常不想出战。

不然以燕王在河北经营的几年,此次北伐的主帅非他莫属。

一时之间,群情汹涌。

燕王府都不用买青菜了。

每天早上起来,大门内外就堆满了萝卜、白菜,还有碎鸡蛋和臭豆腐。

白天还有不少人对着燕王府吐口水,更有人对着燕王府大骂。

府中的下人一个个义愤填膺。

燕王殿下为了戍边,长年累月住在河北。

一年也回不了几次家。

现在还受尽了委屈。

下人们都要挽着袖子出去拼命。

不过都被赵彩月制止了。

她严令府中下人不得与外人发生冲突。

如果有谁胆敢违命的话,立刻驱逐出府。

同样,赵彩月命令暗谍,在洛阳城中找寻传出这些流言的来源。

赵德芳却拿着《史记》,好整以暇地说:“三娘,这还用查吗?还不是我的那个好二哥。不过他这一着真的是直中要害,看来真的不能小瞧他啊!”

赵彩月嗔道:“你倒是稳座钓鱼台,现在外面骂你的话有多难听知道吗?连我都不敢出门了。”

赵德芳一扬手中的《史记》,“历史会给我一个公正的评价。”

赵彩月轻叹一声,“那河北前线怎么办?你就看着几年来辛辛苦苦积攒的家底被这一战掏空?”

赵德芳眉毛一扬,“当然不会。现在父皇正在调兵遣将,我现在回去反而碍眼。”

“等到三路大军部署完毕,我就回镇州。这几天,我就待在府中,陪你几天,话说咱们的惟正也都四岁了,你是不是也该再给我添个女儿了。”

看着赵德芳暧昧的表情,赵彩月白了他一眼。

“想要女儿,找折小妹给你生去。”

话虽这样说,心里却是甜甜的。

自从成婚以来,赵德芳整天东奔西跑,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去屈指可数。

要说一点幽怨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自己当初不就是看上了这个英明神武的赵四郎吗?

现在别看赵德芳表面上风轻云淡,可是他内心的压力赵彩月当然能体会到。

从一个万人景仰的英雄人物变成了人人唾弃的懦夫。

世态之炎凉让自己的丈夫要承受多大的压力。

更让他痛苦的是,自己的一片苦心不被世人所理解。

这时就是她这个贤内助出手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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