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师。”

依旧是那个熟悉的语调,吐字有些快,但尾调却和前面掉队,像末等生一样拖长。混迹在雨声里,极不分明。

夜色和雨幕织出一张模糊的网,兜头罩在他们身上。或许网格上还涂了丘比特的毒药,否则赵逢秋为什么会忍不住笑。

顾瑶早已经端出一副端庄的样子,她把自己提前代入了娘家人的角色,和余应春打招呼:“余导,久仰大名。”

赵逢秋舔了舔嘴唇,低下头,莫名开始不好意思。

余应春并未察觉她的小心思,他特意带了两把伞,递出手中另一把。

“走吧。”

顾瑶眼疾手快,截胡拿把伞,而后迅速打开,撑着自己走进了雨幕里。

赵逢秋还愣着,看了眼余应春,有些尴尬,“她可能是累了,呵呵。”

只剩下一把伞,赵逢秋看了眼余应春手里的伞,犹豫着问:“我可以进来吗?”

余应春没回话,接手她手里拎着的包,意思已经很明显。

如果不是不久前才掐了顾瑶一把,她简直又要怀疑这是在梦中。

赵逢秋躬身,走进伞下,不敢靠他太近,但靠得太远又会被雨淋到。这不远不近的距离拿捏耗费了她全部力气,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

余应春感知到这一点,以为是撑伞姿势的缘故,故而把伞往赵逢秋身边倾斜更多。

赵逢秋眨了眨眼,更加不知所措。

因为这么做,余应春肩膀明显被雨淋湿。

赵逢秋开口:“我没事,你不用……”

雨声打在伞面上,闷而响,她的声音断续而不分明。

余应春偏头,皱眉反问:“嗯?”

这一下靠得真近,赵逢秋似乎能闻见他的洗发水味道。是今晚刚洗了头吗?清淡的香味。

她意识飘忽,“没……没什么。”

走出高铁站,花了快十分钟。

顾瑶时不时回头看他们一眼,暗自窃喜。她不知道余应春车在哪儿,也不好走得太远,在路边上等着。

余应春和赵逢秋很快追上来,余应春拉开车门,让她们上后座。

赵逢秋和顾瑶钻进车门,互相擦拭身上水珠,余应春去放行李箱。

顾瑶探头,小声开口:“我觉得有希望。”

赵逢秋嗤了声,让她别在这讨论这个话题。在当事人面前讨论这种事,实在太过羞耻。

顾瑶挑眉,闭了嘴。余应春从另一边上车,赵逢秋瞥见他肩膀湿了一大片,心中有些愧疚。

顾瑶拿胳膊肘捅她,挤眉弄眼:上啊,说点什么。

赵逢秋被她撞得一个踉跄,手撑在余应春的靠背上,“额额……余老师,你要不要擦一下水。”

她伸出手,把纸巾递给他。

余应春系上安全带,转过头来,距离又拉近,近得好像回到刚才在伞下。

赵逢秋呼吸都不敢,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余应春看她一眼,接过了她递来的纸巾。那一瞬间,赵逢秋触碰到他的手指,很凉,没什么温度。

是在刚才的风雨里吹冷的,为了来接她。在此时此刻,车上的时钟显示一点五十九分。

像早晨□□点的阳光,温暖她的心扉。

赵逢秋缩回后座,把自己藏进阴影里,消化这得来不易的喜悦。

她怕自己在凉处露个脸,就要原形毕露。

余应春擦了擦肩膀,纸巾吸满水变成一坨,他再添了点力,将纸巾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小篓里。

“送你们回家?”他调整后视镜的角度,开口。

“嗯。”赵逢秋在黑暗里点头,“麻烦你了,余老师。”

余应春没说话,发动了车。在层层叠叠的雨幕里,驶离高铁站。水珠落在车窗上,迅速后退,因而轨迹交织,像面目狰狞的鬼图。

赵逢秋的手机在黑暗里照亮她自己的脸,她打开,发现是顾瑶的消息:“你们余导好拽,果然和新闻里一样。”

她无语地反驳:“不是我们余导。我都跟你说了,我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超凶。”

顾瑶:“那你怎么还喜欢他?难道短短几天,你就发现了他的内在?”

当然不是短短几天,她花了一年。但她不能说。

赵逢秋收了手机,拍了顾瑶大腿一把,以示警告。

时间已经很晚,顾瑶舟车劳顿,哈欠连连。连带着传染给赵逢秋,她也捂嘴打哈欠。

也不知道是有什么魔力,赵逢秋还睡着了。

顾瑶困得不行,但想起什么,又要摇醒她,“逢秋,地址。”

她推了一把,赵逢秋没动静。

顾瑶解释:“她可能有点累了……”

余应春嗯了声,收回视线,“不用叫醒她,我知道地址。”

“嗯好……”

等等,他说什么?他知道地址?哦对,他接过逢秋一次。但一次就记得吗?

顾瑶想法变换飞快,接住摇摇欲坠的赵逢秋的头,叹息一声。

她看一眼余应春,小心翼翼地试探:“谢谢你啊,余导,要不是你,我们今天还不知道怎么办呢。也谢谢你照顾我们逢秋,她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对自己的工作还是认真的。”

余应春听着,又嗯了声。确实,她平时看起来有些咋咋呼呼,但一到工作上,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想到这里,他不禁抬眸,从后视镜里看后座的人。

赵逢秋侧头靠在顾瑶肩上,睡颜沉稳,好像做了什么美梦。

年轻人的美梦啊,会有什么呢?可乐还是奶茶,炸鸡或者烤肉,或者是挣大钱,出人头地?

这些年,他见过不少怀揣着梦想的年轻人,大多是这些梦想,什么出人头地啊,一炮而红啊,发大财啊之类的。但是真正能实现的,少之又少。

这个时候,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车辆。除了红绿灯时候需要停一下,一路畅通无阻。

赵逢秋在快抵达的时候转醒,她猛地弹起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睡着了……”赵逢秋解释,又语无伦次地报出家门地址。

余应春却轻笑了声。

赵逢秋愣住,偏头去看顾瑶,顾瑶靠着车窗,也昏昏欲睡。

她一脸茫然,心中又忍不住发散思维,她该不会说梦话了吧?难道梦见余应春了?还被他听见了?

她甩开这些念头,从外头昏暗的环境里判断这是到了哪儿。

“余老师,今天真的很感谢你,改天我请你吃饭吧。”赵逢秋眼睛瞟向窗外,没什么把握地开口。

“改天一般是说辞,说着说着就没这回事了。”

赵逢秋又怔住,脑筋转得很快,“那就等你下个有空的时间。余老师下次什么时候有空?”

余应春话说出去就后悔了,只好含糊过去,“等到时候再说吧。”

“哦。”赵逢秋应着,偏头去看窗外,发现似乎是到了家附近。

她下意识地指挥:“这里左转。”

说完停了几秒,又推倒自己的说辞:“不对,不用转好像。”

“呵呵呵呵呵,我也不太清楚。”

余应春这一次笑得更加明显,“你自己家,自己不认识。”

他挖苦她,手上却稳稳地走了对的路。

赵逢秋悻悻解释:“我是个路痴,晚上的时候尤其明显。”

余应春似乎是随口一接:“那你晚上出门会迷路吗?”

“有一点,但是有导航。”

“有些人,导航也救不了。”

“……”

奇怪,她明明是被嘲讽了,怎么嘴角会压不住呢?

赵逢秋抬头,以胳膊肘挡住下半张脸,声音一下变得闷:“确实发生过这种情况,我以前念大学,上晚修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宿舍。”

余应春清楚地嗤笑了声,“然后呢?”

赵逢秋:“然后,问路啊。好傻,问别人,某某栋怎么走。”

顾瑶也笑,“我记得,不止,你又一次念一个选修课,在一栋从来没去过的楼,你根本找不到路,差一点就迟到了。”

赵逢秋哼了声,自揭短处:“以前军训,大家都穿一样的,我根本找不到地方,被骂死了。”

小时候也是,以前她念书的地方在县城,经常有那种考试要去别的地方。有个大班车,会接送他们。但是赵逢秋认路能力真的差,每次都找不到,都是最后上车那个。

她看向余应春,笑了笑。

余应春准确地送她们到楼下,这会儿雨势终于减弱,虽然还在下,但已经是绵绵细雨。

赵逢秋刚要下车,被顾瑶一把拉住,挤眉弄眼暗示她。她反应过来,演技拙劣地问他借伞。

“余老师,可以借用你的伞吗?”

顾瑶极为欣慰。

余应春看破不说破,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递给她伞。

他知道她想借伞的目的,有借有还,一来一往。他看穿了这个目的,大可以制止,直接说不用还了。但是他没有。

他竟然觉得没有必要,多一桩来往,好像也不耽误什么。

就随意吧。

赵逢秋和顾瑶撑着伞进楼下,临走前当然不忘和他再次道谢。

余应春看着她们背影渐远,调转车头回家。

家里灯已经关了,余应春轻手轻脚地换上拖鞋,正要上楼。在拐角处碰见方晴,方晴似乎是下楼喝水,打量他一眼,“大半夜的干嘛?”

余应春莫名心虚,“上厕所。”

方晴哦了声,让开路,看着他的背影,看破不说破。

上厕所,上公众厕所?呵,从瞒着她开始的,就说明好事将近。

余应春进了房间,打开台灯,躺下,正要睡觉,被裤子口袋里的东西硌到。

他拿出口袋里的巧克力,还是上回赵逢秋给的,下车的时候想拿给泡泡吃来着。

巧克力被他压碎,还是榛子口味。

鬼使神差,他撕开包装袋,咬了一口。

甜味一瞬间从牙齿充盈到大脑,余应春皱眉,嘶。要是吃这玩意儿戒烟,确实要得糖尿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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