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逃亡(一)
七月流火,这正是一年最热的时候。.
虽然才下了一场雨,但是雨后并没有半分的清凉,相反,令人只觉得浑身燥热,恨不能有一条河,能够跳进去好好得洗个澡。
许七有这种想法。
当然,她想的还有另一个理由,如果真得被那些不断跑来盘查的士兵们发现自己的身份,那一头栽到河里,淹死算了。
她宁愿选择死,也不愿意再回到尉迟王府那个被她称为魔窟的地方,去无耻地活。
哒!哒!哒!……
又一队士兵从后面追了来,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次了。
她的心再一次猛跳起来,将搂在怀里的小儿子轻轻地放下。
小儿子子洛已经睡着了,她生怕将之惊醒。
她知道这些士兵要找的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所以她不能让士兵们看到她和子洛在一起。
她坐在驴车,将子洛藏在了半裹的被子里。
对于逃难的难民们来说,一床被子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一定要带在身边的。
许七的目光又投向前面坐在车辕赶着黑驴的弟弟许八郎。
他的大儿子三岁的子煜已经懂事了,正老实地坐在许八郎的身边。
像所有难民的孩子一样,子煜脱得光光的,连件衣服也没有穿,也幸亏如此,才两天的功夫,他被晒得如同个泥球一样黑。
哒!哒!哒!……
这是十个披着绿袍的骑兵。
他们走得并不快,骑在马往成群结队的难民队伍里不停地搜索着。
每当看见有抱着孩子的妇女,必定会前去盘问,许七甚至能够听到后面某个母亲的尖叫声:“还我儿子!”
许七心头一阵猛跳,不由得回头顺声看去。
只见到一名身材高大的校尉正从一名身穿破衣的妇人手里抢过她怀里的孩子。
那孩子也和子洛一般大小,吓得哇哇大哭着。
妇女也跟着扑向那个校尉,一边嘶叫着,一边哭喊,仿佛这个校尉是一个无恶不作的魔鬼,要将她的儿子抢走一般。
“祁东!”
只看背影,许七便一下子认出了这个校尉来。
他正是尉迟义手下的一员战将,出征之前,尉迟义曾将自己手下最为得力的十员大将叫到自己的私宅进行宴请,祁东是其之一。
祁东出现在这里,自然是为了寻找许七和她的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也是尉迟义的儿子。
“怎么办?怎么办?”
许七已然惊恐成了一团,刚才过来盘查的那两队人没有人认得她,可是这一次却不同了。
祁东将手里的婴儿终于还给了妇人,妇人抱着儿子痛哭流涕,仿佛是失而复得一样得心爱。
许七知道祁东在查看婴儿的什么。
子洛的屁股有一块红色的胎迹,摸去与周围的皮肤并没有二致。
但是那个胎迹的形状却有些特殊,像是一个四指并拢,拇指张开的手印。
宫里的天官说这是佛手印,这个孩子将来肯定是大富大贵。
至于富贵到什么程度,天官却闭了嘴,只说了三个字:“不可说!”
尉迟义为了显摆自己儿子的特殊,曾当着战将面,把子洛的屁股露给大家看,大家都啧啧称。
那个时候,子洛还没有百天,为此许七曾心痛地数落了尉迟义半天。
祁东穿过人群,重新回到外侧,骑马带着人继续向前搜索。
许七把头低下来,让乱糟糟的头发遮住自己几乎是整张的脸。
她此时的模样是蓬头垢面,身的衣服也是腌臜难闻。
实际她有五天没有换洗衣服了,这身衣服全是汗臭和奶臭之味。
但是她觉得这正是保护自己的一个良方,让那些对她有非分之想的男人们不愿意走近她的身边。
拼得一身的邋遢,换取暂时的安宁,并不是什么坏事。
祁东并没有注意到驴车的许七,他觉得这个妇人也没什么特殊之处,除了她的身材有些微胖,不似贫苦人家。
在他的印象里,大帅的小妾是一个面容美貌,身材娇好的女人。
他却忘记了生完孩子后,又坐月子,哺乳期的妇女都会发福的。
许七如今最怕的是子洛会醒来啼哭。
虽然祁东并没有近身到他们的驴车之前,但是只要有婴儿出现,他一定会跑过来看的。
透过散乱的发髻,许七可以看到儿子的脸已然一片的通红,汗水浸湿了他浑身下,但是他还在香甜地睡着,随时都可能醒过来。
许七用一只脚支着被子,以留出足够的空间来,让子洛可以自由地呼吸。
这床被子如今是保护她和儿子唯一的伪装,却也是随时可以令她们暴露的东西。
祁东终于还是把目光投到了驴车,因为这辆驴车在这群难民之,怎么看都很显眼。
难民不乏有赶着牛、马、驴、骡等牲口逃难的家口,但是祁东却觉得那个赶车的汉子有些可疑。
许八郎吆喝着那头壮实的黑驴,夹杂在庞大的难民队伍里缓缓地前行着。
看一看周围扶老携幼的人众,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得疲惫不堪,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得弱不经风,每一个人都饿得骨瘦如柴。
四周的人大多是一些老人、妇女和孩子,那些壮实一点的男人们,要么入了贼寇,要么被拉了壮丁,要么为了能够填饱肚皮,卖身作奴,去给地主充当长工、家仆。
反倒是许八郎,魁梧的身材,在这一群人众显得鹤立鸡群一般地挺拔。
祁东正有些狐疑,偏偏不巧的是许八郎不经意般地转过头来,正与他的目光相对,却又似作了贼一样,忙忙地转回了头去。
“那汉子,停下来!”祁东不由得大喝。
许七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她自己都能够听到“嗵嗵”的心跳之声。
已然作好了最坏的准备,也作好了最坏的打算:
无论如何,她宁愿去死,也不会再回到尉迟家了。
**************
许八郎假装着没有听到,仍然不急不缓地赶着驴车。
“那汉子,叫你停下,听到没有?”边的两个骑兵不由怒声大骂。
一个柱着拐的老婆子连忙来到了校尉的面前,颤声地告诉他:“军爷,他是个哑巴,十聋九哑,他听不到。”
祁东愣了一下,从马跳了下来。
他径直地走到了许八郎的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举起马鞭便狠狠地对着他劈头盖脸地抽下来。
许八郎用手护着头,发出“啊!啊!”的疼叫,根本没有要还手的意思。
“怎么办?怎么办?”许七再一次问着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她忽然镇静了下来。
一个普通的妇女在这个时候应该会怎么做呢?
许七马想到了刚才那个被祁东夺走孩子的妇人,为了抢回孩子,那妇人竟然不顾生死,不惜一切地敢于去和祁东厮打,那才是真正应该表现出来的行为呀!
想到这里,许七马从驴车跳了起来,披头散发像一个泼妇一样冲过来。
她大声怒骂着:“你怎么可以乱打人呢?你个王八蛋的,他又没招你惹你。”
她知道,她不能退缩下去,必须要像任何一个乡野村妇一般骂出口来。
果然,祁东的注意力到了许七的身。
他是见过许七的,但是在这个时候却已经认不出来了。
在他的印象里,许七是一个美丽端庄而又温尔雅的贵妇,而且一走近可以闻到一股幽幽的兰花香。
可是面前这位村妇,这般撒泼耍浑,衣着破烂,全身还散发着一股臭味。
“你是他何人?”毕竟面对的是一个女人,祁东没有动手。
“我是她姐姐!”
“你们从哪里来?”
“陈州!”
的确,她们周围的难民大多数从陈州过来的,陈州离着开封较近,在口音与开封相差不多。
“官爷呀,我们真得都是从陈州来的!”
那个老婆子柱着拐颤微微地又来到了祁东的面前,同时告诉着他:“我们已经有两天没吃到东西了,军爷能不能施舍一点吃的呢?”
祁东白了她一眼,躲得远远,他闻到这些难民身的味道便觉得恶心,还不如闻着刀尖鲜血的味道令他舒服。
他重新回到了路边,骑到了马。
临走时他又不忘记告诉这些难民:“如果你们看到一个抱着三个月大婴儿的妇人,只要告之,定然会有奖赏!”
说完,再不顾众人诧异的眼神,带着人打马而去。
望着祁东远去的身影,许七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也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了“哇”的一声啼哭,响亮得犹如三月的惊雷。
许七恍如一梦,汗水和泪水潸然而下。
她忙忙地揭开被子,把子洛抱在怀里,解开自己的衣,将奶头塞到儿子的嘴里。
子洛仿佛是受到了无的委屈,便是在吃奶的时候,嘴角还在不停地抽搐着。
子洛被捂得满头大汗,许七心痛异常,同时也在暗暗地庆幸,这个小儿子刚才没有哭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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