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趣读小说网 > 诺归 > 诺归

虽是战败国请和,椿国这边也马虎不得。

这些天修竹被皇后请去帮忙,早出晚归,忙得脚不沾地。

顾醉阳也没好到哪去,一干礼仪文书等均打手里过,国宴坐席也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散漫,事事都要斟酌,半点由不得错。

将军府就剩下几个优哉游哉富贵闲散的老年人,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特别是陆繁雨,气色都好了不少。

这一日,天降大雨,修竹赶在宫禁前出了宫,直接就被拦在街旁。

马被弓原借走了,将军府离得又远,她可不想趟着水回去。

百无聊赖,伸出手接了汪雨水,左看右看,顺着掌纹喝下去,一阵清凉。

路上无人,夜色如墨。

修竹站在街边小筑脚下,以手为刀,砍着四下的雨落,溅起一串晶莹剔透打在额上,倒叫人心底舒畅。

这雨十分的不懂事,越下越大。

修竹等的不耐烦了,遂脱了鞋子,伸腿迈向前方。

“修竹儿。”

有人唤她。

收了脚,高高兴兴转过身。

是顾醉阳。

“你来啦。”

顾醉阳撑着纸伞,一身官服被雨打了个透底,额前散发证实了之前那阵狂风的威力。

可他还是笑意盈盈。

“自己走得走到什么时候?”

人已在廊下,收了伞,替她穿上鞋子。

“等宴席过了,咱俩一定得请个长假,好好偷懒。”

顾醉阳伸手将她的碎发拢到耳后,顺手刮了下她的鼻头:“依你,小皮猴。”

夜色中,将军府的马车进入视线,顾醉阳撑伞替她遮着,等她淋不着了,才收伞上车。

车里一阵怪异的气氛。

被一声阴阳怪气打破。

“顾兄冒着大雨下车就是为了接你啊?”话尾还有一声“哼”的鼻音。

修竹定睛一看,不甘示弱:“比不得娇公子,都坐了我家车了,嘴里还是不客气。”

苑允:“你说谁是娇公子?”

修竹瞪眼:“你啊,娇琼林!”

苑允立即恼了:“你有病吧!”

修竹也恼了:“你欠揍吧!”

眼看着苑允就要单方面挨揍,顾醉阳忙放下擦雨的方巾,把修竹拉到身侧,帮她挡住苑允。一边擦着修竹快干了的发,一边劝道:“苑琼林,不要说话了。”

苑允:?

苑允:被武力威胁的是我啊,怎么和她受了委屈似的?

娇公子受不得压迫,必然得说一句话以正脸皮。

“早跟你说了,杀人的不是我……再说了,去公主府当教头,能短了你什么?”

修竹义愤填膺,一声怒吼:“钱!”

吓得车夫赶紧停了车,以为车里打起来了。

“那我给你钱!”苑允也莫名其妙喊了起来。

“好啊,给啊,你给啊!”修竹更大声,把探头看情况的车夫吓得缩了回去。

苑允好久没这样说话了,一共两嗓子都给喊破了音:“你说……(深吸一口气,更大声)你要多少!”

修竹也猛吸一口气:“三千两!”

苑允:“咳咳……(吸气)你抢劫呢?”

顾醉阳推开车门:“快去苑府,把他送走。”

第二天一早,附近住户反映,二更天的时候,街上有两条狗掐起来了,掐出好几条街都没消停。

宴席前一天,修竹照例还是进宫,路遇一干人等不太熟识。出于防范问了来由,说是商贵妃亲眷,贵妃身体抱恙不得见,两方相互见礼就散了。

宴席诸事早就打点妥当,修竹抽了个空溜进虹阳殿。

楚觅坐在秋千上笑得开怀,身后别着长裙挽起大袖那位,正是商贵妃。

修竹冲着那边招了招手:“商姨。”

商贵妃双手正不得空,晃着头回了她一声。

小虫儿端着茶走过来,修竹拉着她坐下喂鱼,嬉笑交谈。

宫中都知道商贵妃与娘家不和,没必要说这些话来堵她,修竹喂了会儿鱼,什么都忘了。

正打算偷懒找地方眯一觉,弓原急急忙忙找过来,说是楚必找她。

没办法,修竹只能打了个招呼,又出去了。

楚必就等在虹阳殿外,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她和皇宫里所有人关系都不太好,就连楚觅那种潇洒的性子都不待见她。

修竹刚迈出脚就看见她那顶极具特色的高帽,不禁调侃道:“之与这顶帽子实在累得慌,若是取了,说不定还能长高些。”

楚必笑着行了个薄礼:“诺离将军又打趣我,这个年纪,早就不长个了。”

修竹憨笑几声,问:“找我什么事?”

“前厅侍女将烛火打翻了,可巧一杯酒洒在地上,将地毯烧了个洞,虽火势未起,却十分扎眼。皇后娘娘正发愁,遣我来找你,一同想想办法。”

修竹顿时叹了口气,开始难受。

路上边走边和楚必絮叨:“干完这票,打死我也不干了,这也太累了。”

楚必跟在她身边,不说话,只是看着修竹那双长腿笑,步子走的从容而端正。

待两人到了前厅,修竹眉毛皱的更厉害了。

“这么刁钻的角度,烛火八百里够不到的地方,这是谁干的啊?牛人。”

皇后揉着太阳穴走过来,一脸的疲惫。

修竹迎上去:“娘娘这些天实在疲累,先歇一歇吧,缓缓思绪,省的头疼。”

皇后扶着她的手,笑了笑:“要说还是姑姑有福气,得了你这么个闺女。”

修竹假装不好意思道:“娘娘若还缺女儿,修竹也不是不可以。”

楚必就隐在二人身后,像是一团气体,无声无息。

瑕疵不大,修竹和皇后商量着也不用换殿,干脆搬了个台子压住它。

入夜。

“别喝!”全黑下来的屋子里,人前温和的覃国三皇子被一双大汉拽住,死死压在地上。

两个中年妇人正端着一碗青黑浓稠的药汤,对着他的贴身侍女。

小侍女没有挣扎,冲着他摇了摇头,接过碗慢慢吞咽。

“凛冬……”凛沐贴着地,连口气都出不得,双眼变得血红,脸上挂着两道终汇成一条的泪流,湾在地上,又蹭在身上。两个大汉几乎用上所有重量,还是被激烈的反抗震得一颤一颤的。

终于,叫作凛冬的小侍女将碗递还给妇人,一行人开门离去。

门外是一泊月光,温温柔柔的洒落,正降在园中那棵发了芽的花树上,投下斑驳,只差一点,就能探进屋里。

他们关了门,“咣”的一声,隔绝人世。

这日修竹起了个大早,宫门刚开就忙忙进去,复查了一遍殿里殿外,又带了兵将,四处巡查。

一行花匠搬着许多盆景走过来,恰巧避过了她。

为首一人说明来由,还是被扣下。

“皇后娘娘说过,这花须得新鲜才好,所以今个天还没亮我们几个就开始预备。您瞅瞅,露珠还在上面呢。”

守卫略有动摇:“还是先等诺离将军回来。”

那人又说:“这花刚挖出来,最受不得晒,紧赶慢赶日头还是出来了,它们要是蔫了,不是要我命吗?这位大哥您行行好吧,耽误了宴席,十个头也不够我砍得啊。”

守卫无法,叫上人看着他们放了花,又看着他们出来,关上殿门。

修竹巡了一圈,正遇上了覃国使者团照例盘查。

凛沐已被人请下车,身边正是那个爱笑的小侍女,两个人站在朝阳中,活像一幅画。

修竹对二人印象不错,但碍于之前打了胜仗的关系,还是保持了些许刻意。她就率队转了个圈,悄悄离开。

转回到大殿的时候,楚必也来了,修竹跟她说了几句话,突然看见了那些放在台子旁边的花。

她的脸色变了变:“这些是什么时候摆在这的?”

守卫立刻回禀,修竹想了想,确实有这么一出。

眼看着众官就要入席,修竹抽出剑,插进土里探了探,又抓了把土闻了闻,心底还是不放心。

楚必没说话,反方向转过去,跟着她一起查探。

终于……

“行了,一人一遍,共是两遍,就这样吧。”

修竹低头看着楚必,楚必抬头看着修竹。

“之与,我还是觉得你这个帽子……”

“会摘得,别操心了。”

被抢了话的修竹瞪起了眼睛:“之与今天异常活跃啊。”

楚必:“你眉毛要没了。”

修竹:“哎呀!”

宴席进行的十分顺利,顾醉阳暗地里夸了修竹好几次,也不知到底是想夸她还是想逗她。

覃国众人一侧,椿国众人一侧。

双方正襟危坐,比量着哪一方气场更强一些。

顾大将军安安静静,做沉思状,修竹守在后面偷笑——这是昨天被陆繁雨气着了,估计一晚上没睡好。顾铭给她比了个手势,她顺着墙边贴过去,没留心撞倒了一个小侍女,修竹立马把她扶起来。

细细看去,这双眼,黑的发亮,却布满血丝。

小侍女还是那般爱笑,搭着她的手起身时悄声对她说:“当心。”

然后就低头匆匆回到了凛沐那里。

等修竹反应过来时,顾醉阳已经来到身边,神色紧张:“怎么了?”

修竹懵懵的:“她跟我说……当心?”满脸的疑惑。

顾醉阳转身就走,修竹一把拉住他:“干嘛去?”

“我去问问,她一个覃国的,到这边来干什么。”

“回去坐着吧你,我还拿着剑呢,没事。”

顾醉阳还是想去问,被修竹强按着按回到座位上。

皇帝来了。

盛宴开始。

先是一场毫无感情的友好言论,紧跟着就是一串的踩一捧一。

修竹在楚觅身后找了个位置坐下,跟小虫儿讨了块糕,就着覃国使团被生生撕裂的脸面下了肚。

没什么味道,单单就是顶了点饿,却也没起什么作用。

高台上还在歌功颂德,修竹耐不住饥饿,又讨了一块。

楚觅正坐在高台下,离皇帝最近的地方,面上无甚波澜,桌下却在偷偷递糕。修竹吃着糕,差点笑出声。

一回神,修竹发现凛沐在看着这边,还轻轻点了个头。

这时台上恰好说到和亲一事,修竹不禁诧异,这哥们似乎根本没当回事。

接着就是喜闻乐见的吃肉喝酒看表演的环节,修竹交接工作完成,乖乖坐在位置上等着。

对面的人敬过皇帝,又转着圈的敬朝臣,这个排位主次分明,十分利于敬酒。

不多时,覃国三皇子凛沐举起酒杯。

“诺离将军。”

皇帝停止动作,看向修竹。

一时寂静无声。

修竹最怕这种情节,硬着头皮站起身来。

谁知凛沐一仰脖喝了酒,连话都没有说。

修竹也痛快的回了一杯。

楚觅差小虫儿问她:“你俩很熟?”

修竹回:“没有。”

楚觅得了回答,死死盯着凛沐,歪了歪头。

一排覃国舞姬,穿着本国服饰,上台献舞。

刚上台,就打圈放了一把火。

排查使团不在修竹管辖范围内,她起身溜到门口,招来个侍卫询问。

“覃国的焰火莲心,您没听过?讲的是覃国的开国剑师铸成第一把剑的故事,您看,那个,对对,就那个穿的最少那个,他演的就是铸剑师……铸剑师您总知道吧?”

修竹多少听说过,覃国以剑为尊,甚至视剑如命。

这么一听还是个知名度极高的节目,那这些诡异的舞台布局就有了解释。

修竹了然,刚想回去,还未转身,就听见一声巨响。

气浪翻涌,直接给她掀了一个趔趄。

随即就是女人的尖叫声和“有刺客,保护皇上。”

事发突然,修竹立马奔回殿中,一层层的人浪带着恐慌倾覆,修竹只能依稀看见,台上那些舞姬,掀了衣服,抽出软刀,飞身袭去。

人太多了……

修竹拽着门边飞起,踩着不知道谁的肩头,落在一处空地。

爆炸面积不大,只是样子吓人。

一转身,小虫儿护着楚觅缩在一角。

高台上,顾大将军已经和杀手打成一团,皇帝就在身后。

云公公,似乎被杀了。

“保护公主!”顾长庚分身乏术,还是怒吼着吩咐了一声。

“修竹儿,你怎么样?”顾醉阳来了。

修竹把剑一把塞进顾醉阳怀里,抄了把极高的烛台就飞了过去,连句话都没留。

向死之人,十分难缠。

须臾之间,兵难入殿。

一片软刀悄无声息绕住她的手臂,抽手,官袍撕裂,鲜血直流。

“后殿没人吗?”

“谁家把兵囤在后殿?”

“先走!”

修竹甩起烛台,隐约看见兵将开了侧门全都涌了进来。

“顾醉阳,走!”

顾氏父子护着楚氏父女,慢慢向着后殿挪去。

修竹辗转着换了许多兵器,左臂鲜血淋漓。

“放箭。”

门外士兵会意,冲进来站稳了的立即搭弓。

杀手还在往后殿冲。

谁都不要命。

“放箭!”修竹躲在龙椅后,听四周呼啸的箭矢射入血肉的声音,混杂着嘶吼,呻///吟,低喃。

殿里的宾客还未走完,杀手尽归尘世。

修竹一个翻身滚起来,确定了危险除尽,捂着胳膊拐进后殿。

还没看全人影,便感受到了剑出鞘的寒意。

楚觅身边冲出去了一道影子,向着身前,狠狠挥剑。

一串漆黑的流体喷涌出来,极富活力,生生不息。

后殿所有人都定住了。

喷涌的起点,凛冬张着她乌黑发亮遍布血丝的眼眸,脸颊溅上了黑点。她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轻轻的眨了眨眼,那串剪不断的黑流,就在她的眼底。

小虫儿拿着剑,浑身颤抖。

转过身,向着公主的方向,含糊不清的说了声“对不起”。

修竹拽起了不知什么东西扔过去,砸掉了剑——她本就拿不稳。

瞬间又是寂静,只有凛冬脖颈发出的血流声。

修竹几下压住小虫儿,定睛去看那摊血,后背发凉。

太黑了,根本不像是血。

“凛冬!”更远的地方,凛沐被顾醉阳擒住,按在地上。那个一直像个柔弱书生的男子满面泪流,脸色发紫,连呼吸都是只出没进。他看着凛冬倒下的背影,终于发出一声嘶吼。

门外众将这才围了进来,为首的一声惊呼:“陛下。”

人声嘈杂,将他那句撕心裂肺的“凛冬”,淹在尘埃里。

顾长庚伸出手想替皇帝擦去脸上的血迹,皇帝猛的推开他,大声喊道:“别碰我,血有毒。”

更多披着甲的人围过来,楚觅手里还拿着碧血长风的剑鞘。

堵得人无法呼吸……

不知为何,修竹满脑子都是凛沐的那个小侍女,笑着跟她说“当心”。

小番外

凛冬小的时候,住在冷宫,和她一起住的,是她的哥哥,叫凛沐。

哥哥从小就与她在一处,哄着她,养着她。

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后来长大些,她知道了那些娘娘日日的嘲讽说的是什么,就不再哭闹着要爹要娘。

她开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杂事,为了给两个人今日的口粮加点量。

她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

后来,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将军打了场胜仗,两国战事暂停,覃国须得示弱。

哥哥就被推了出来。

“我也去。”

凛冬被人割喉,连遗言都说不给哥哥的时候,她就想起第一天喝药那晚,凛沐抱着她,哭了好久。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