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墨直到现在还是不太敢看对面那个男人。即使他在哈哈大笑,即使师姐说他是自己人,可那种带着血味的杀气是刻进骨头里的,是每一具死在他手下的亡魂强加给他的,根本抹不掉。
陆繁雨敲打淡墨的脑袋:“我也是将军,我也有杀气,你咋不怕我?”
淡墨委屈:“你是我师姐,师姐再可怕也是师姐。”
舒图勒嘿嘿笑:“你这个师弟不行,没血性。”
陆繁雨摆摆手,兴奋道:“跟你说啊,我有个徒弟叫单修竹,也是个将军。”
舒图勒立马来了精神:“真的假的?这不是巧了。”
淡墨在这个欢乐的氛围里终于寻得了一丝轻松。
谈了半天徒弟,陆繁雨终于问起了老朋友的伤心事。
“想当年你还跟我说什么覃国待遇好,结果你就混成了这样?”
舒图勒:“你以为呢?放你那次,老子是从几百个人的刀里跑出来的。”
陆繁雨愣了一瞬,只笑了一下,嘴角就落了下去。
舒图勒没当回事,结结实实给了她一拳:“这有什么可难过的?老家伙,还能打不?”
陆繁雨的愁容还没从脸上落下去:“老不死的,管够!”
舒图勒一边笑一边从腰上解了那卷铁片,放在桌子中央。
“物归原主。”
陆繁雨拿起来看了看,花纹模糊,断面磨得平滑,几十年前刻下的“勤雨”二字早没了影子。
她把东西扔回去:“原主早死了,归的哪门子主?”
舒图勒摇摇头:“行,这东西陪了我这么些年,是我的,我是它的主。”伸手把它重新系回到腰间。
陆繁雨却是笑不起来了,她突然问:“你缺钱吗?”
这话问的舒图勒一愣:“不缺啊。”
陆繁雨:“那你混成这个狗样子,是靠什么营生?”
舒图勒这辈子都没见过陆繁雨如此窘态,不由得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陆繁雨,你竟也有今天,你横啊,像往常一样。”
陆繁雨:不知为什么,一见着你就手痒痒。
舒图勒笑够了,豪气的请了顿四菜一汤的大餐,算是尽地主之谊。
陆繁雨和淡墨也算是找到了落脚的地方。
去往宿处的路上,三个人就像瘟神似的,所有人巴不得离他们十万八千里。
陆繁雨迈着方步讽刺房东:“你瞅瞅你,好好一个将军,生把自己混成个痞子。”
舒图勒边笑边提醒她:“收收你那步子,你还是个女人打扮。”
四面躲闪的路人倒没那么害怕了,不少偷着探出头来看这个怪人笑的憨傻,好当个奇闻回去跟家人说说。
等到了住处,陆繁雨才真正直面了他的生活。
外头也是一个剑炉,积了许多灰,上面还放着各式各样的杂物。
屋里全是兵器,无一例外,上面都凝着一层发黑的红。
陆繁雨拿起第七把剑时,舒图勒开了口:“没办法,他们不让我出城,当时除了领兵,我什么都不会……后来有人找我杀人,杀一次,够我活半年。”
陆繁雨几乎是打了自己一拳,胡乱带走一串晶莹。
“跟我去椿国吧,你后半辈子的架,我包了。”
舒图勒似乎等了很久,他下意识摸了摸腰上的铁片,怎么也控制不住情绪。
淡墨适时退了出去。
“陆繁雨啊。”
从二十八年前他们打第一次仗起,他就这么叫她。
“二十多年了。”
舒图勒松了口气,油腻的脸上淌出河流,半白的发垂在耳边。
他很应景的想起了沙场的风,余晖的温暖,赤膊的汉子引吭高歌。
“本来我以为我有挺多东西的,那一回抄家我才发现,我那个家啊,就剩我自己了。”
“原来,都过去这么久了。”
北疆大营里,修竹还以为敌军进犯,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赶回去。
大营没有异样。
修竹记挂着那几匹差点跑死的马,叫弓原先去找人治着,自己匆匆赶去军师那。路过议事厅,听见里面李将军的声音。
“李将军这巡界也太快了。”
修竹推开门,屋里乌泱泱站了一片人。
入目的有李将军,有一起打过仗的寻将军,有不认识但从衣服上看也是个将军的,还有升了官的曾将军。
和他们站在一起的,有姽婳营的人,有十几位看着眼熟的护卫。
再往里是几个迷迷糊糊的影子,却有着简服都遮不住的高调气息。
“这是……”
人堆裂开一个口子,中间坐着的人举着个茶杯,那杯子薄边透亮,一看就不是军营里的东西,照这个精致程度倒像是……
“立之,武林大会好玩吗?”
这世上还有谁会叫她立之?
“楚……公主大驾光临,恕臣未能远迎。”
楚觅放下茶杯站起来:“未迎算什么?我看你啊,根本就是不想回去了。”
走过来把她扶起,又道:“定是此地钟灵毓秀,诺离将军遇着贵婿了。”
又附耳小声说:“你可当心,上阳那位若知道了还能有好?”
趁着众人笑的功夫,修竹暗地里怼了楚觅一把。
“行了,我本就是偷着来的,你们该干嘛干嘛,别围着我,让我透口气。”
一群人这才散了,上阳过来的护卫也被楚觅撵出去找弓原,只留了两个姽婳营的人守在门口警戒。
修竹终于从惊喜中爬出来:“你还真来了,路上没出什么事吧?”
楚觅:“出了事了,差点吓死我……你跟我回去吧。”
修竹用眼神说了句:无聊!
楚觅拍着她的后背笑道:“一路无事,路上还遇见了李将军。”
修竹:“可见是扯谎,李将军巡界在北边,你打南边来,怎么遇上的?”
“到之前我肯定是要传书说我来了,李将军是特意接我的。”
修竹战术后仰斜视:“行啊,就这样都没遇上事,你还真是心大。”
楚觅扯着领子把她拽回来:“我跟着粮食物资来的,你以为呢?”
修竹长长的拉着尾声的“哦”了声:“公主辛苦了,公主请上座。”
又把楚觅按回到座子上去。
“说说呗,见到什么好玩的了?”
修竹见着楚觅也高兴,盘腿一坐一说,就到了晚饭的功夫。
“所以我跟你说,要是我当年没选这条路,在武林上,我也能成一番大事。”
楚觅笑了笑:“吹吧你就,可劲吹。”
“你别不信,这回啊,我还结识了一位你的仰慕者。”
楚觅呷了口茶:“嗯,说说。”
修竹明显觉出了楚觅的得意,抿嘴笑了笑,故意拖着。
这时候弓原喊了声“将军”就要进来,原来是抱了个瓜。
“公主没吃过这种瓜,水大还甜,我们几个挑了个最大的,您尝尝。”
楚觅看了他足有一炷香的功夫。
“你是,弓原?”
弓原露出了他那憨厚的笑容和白牙:“是我呀公主,您怎么不认识了?”
楚觅尴尬的敷衍过去,转头低声与修竹说:“北疆风土人情果然纯粹,把个假模假样的小子同化的如此真实。”
修竹:“你也觉得他之前装吧!”
话音未落,修竹眼看着弓原顺手抽出长刀,就赶紧制止他:“别使刀,一股腥味。”
徒手拍开一个递给她:“知道公主此行来一趟不容易,这是现下能拿得出的最有面子的招待了,将就将就吧。”
楚觅倒也没嫌,接过来端庄的吃完,又要了一块。
晚饭洗尘,当年送来的御厨终于回归老本行,痛痛快快的做了一长长长桌的菜,修竹搬了好酒与押送物资的官员,叫他们一定尽兴。
修竹不敢喝酒,就与楚觅说说笑笑,还特意推荐一道看着很危险的小吃。
“试试,你就尝一口,管饱以后你连宫里的饭都不想吃了。”
楚觅不屑:“我有世代御厨,还不如你一个葱拌豆腐?”
“此言差矣,这可比葱拌豆腐好吃多了。”
修竹一劝再劝,楚觅不为所动。
劝的烦了,楚觅自然有所反击。
“什么?你要跳舞?”
楚觅大声说话,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过来。
修竹:“干嘛?”
“好啊,都来看看,你们诺离将军要跳舞了!”
此话一出,四面起哄。
修竹笑起来,放下菜盘,冲着楚觅挥了挥拳,来到众人中间。
“你们可都是沾的虹阳公主的光,记得谢人家。”
楚觅双手撑起下巴,十分受用的点了点头。
小番外
舒图勒:哎,来我们覃国吧,我们待遇好,钱给的多。
陆繁雨:你们国运将尽,我还是找个能安享晚年的。
舒图勒:你们椿国那是儿子辈的,我们是爹辈的,那不一样,你掂量掂量。
陆繁雨:爹再牛逼不也得儿子送葬。
舒图勒:有点道理……也不是,你来我这,挣够了钱,找个山沟沟也能安享晚年。
陆繁雨:你脑子有病吧?我放着好好的大将军不当去山沟里数钱?
舒图勒:这不是为你好。
陆繁雨:得了吧你,起来,接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