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轮刺杀到的时候,众人到了最外圈,遇到过一次上百人的队伍,装作打不过但跑得快的江湖客,堪堪躲过一劫。这个本来骑马的三十人小队剩了整二十人,失了六匹马,陆繁雨觉得战力还不错。
修竹弹了弹脚边土,跟舒图勒文斗了一番,又学到了不少怪武艺。
舒图勒仰头喝了口水:“你现在差的不多,纯拼招式我不如你,就是内里差点,容易吃亏。”
修竹立马讨教如何打理内功。
陆繁雨洗过脸,十分不愿意的扯着自己染了血的外袍:“我是教不了她这个小白眼狼了,以后还请舒图兄多上心。”
舒图勒在逐渐习惯陆繁雨的阴阳怪气,干脆无视她,假装问天:“说好的援兵啥时候到啊?我们这马不够了。”
修竹笑的像个小傻子,陆繁雨给了她一下。
“师父问你,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皇城的?”
修竹那表情写着“很明显”三个字:“我怎么知道的?谁能跟你打到一起去?就你以前跟我讲的,你俩凑一起的时候能有什么好事?我再不来金柏城房顶你俩都能给掀喽!”
舒图勒笑起来:“你师父经常提我?”
修竹摆摆手:“她也不说名,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好几个人,等我长大了细细一琢磨才发现,就是一个人。后来经她信上一描述,我就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了,只是没想到我师父的知己好友竟是个覃国将军。”
说着说着,修竹又问:“师父你说还给覃国皇帝留了字条?写的啥?”
陆繁雨得意洋洋:“你爹费了半辈子都没整死我,还能让你一个毛没长全的兔崽子端了锅?”
三个人笑的前仰后合,给这逃亡队伍带来一点不太重的快乐。
虽说他们人都到了边境,覃国皇帝还是没反应过来自家东西被偷了,听说是舒图勒挑灯在冷宫的角房里缩了整整十天才抄出来的,原位放着的还是原本,而用来钓陆繁雨的那个他俩连看都没看。大概新皇帝上位不太干净所以没人告诉他,当年修密室时,负责的就是舒图家。
新皇帝整天就知道皇位啊、江山啊、阴谋什么的,他自己也不太想琢磨过去那点陈年破事,只一门心思想把陆繁雨套中,然后用她去换丢了的地盘。本该想到此处的老臣们,人也糊涂心也糊涂,一来一回就都忘了。不过也是,谁会去查一个被贬二十几年的庶民祖上干过什么呢?即使当年是一桩大事,饭后茶谈了这么些年,是死是活,谁在乎呢?
休整过后,修竹挑挑拣拣,把能用的带上,稍重一些的全丢了,接下来,是一段不太好走的路,他们要出境了。
陆繁雨在远处打了个呼哨,扬起的声音被一阵马蹄声盖住,修竹转头一看,好家伙,不知哪来的那么多人,男的女的胖的瘦的骑马的不骑马的,呼啦啦就占去了一半目光所及的地方。有几个没站稳的一脚踩进河里,尴尬的笑了笑,躲去一边拧水。
“妈呀,他们这都是藏哪了?”修竹看着眼前的视野一点点被占据,而人还在增多,不禁叹道。
舒图勒捡起她丢了的一口锅,三绑两绑便背了起来:“四月起他们就知道勤雨回来了,每个地方自查,上面又派人,热闹了好一阵。那个时候你师父就和镜儿山的人说好了,边境大会,既可隐匿行踪,又能加强联系,还能搞来人,这不是挺好。”
修竹听出内里明细,低声问他:“敢情这些都是托人情顺来的,那他们知道此行凶险吗?”
舒图勒看着她,一双浑浊的老眼轻轻瞪起,朝她做了个鬼脸。那满脸的褶子和老年斑竟没拉胯,搭配一套破破烂烂沾土带血的棉袄,反倒显出些对比的趣味。
修竹一眼看清他背上的锅,不禁阻他:“叔,你拿那玩意干什么?”
陆繁雨稍微查了查,来的人有五六百,又是致谢又是许诺,什么帮了她陆繁雨就是帮了栖鸣山,以后大家都是朋友云云。罗里吧嗦说完,就开始制定计划。
说是个计划,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凭借着覃国皇帝这个优秀的反应时间,出其不意的分批闯出去。这计划倒是让想一睹栖鸣山阵法的人目瞪口呆,纷纷表示“?”、“就完了?”、“说好的天下阵法皆出栖鸣呢?”、“说好的一人可敌三军呢?”
陆繁雨好像听不见似的,宣布完了就上马,留下一地不明所以的江湖客面面相觑。
修竹使了个眼神,景鸿和弓原隐进人堆里,混没了影。
陆繁雨选的路线正是去鬼湾那一条,意在挑衅,她声称想在回去之前搞点事情,最好把他们军粮烧了。想的倒是挺好,只是她没想到,新皇帝屯的还挺匀,鬼湾这个人数,没有三分之一也得是四分之一。
于是陆繁雨宣布改道盛州,原本兴致勃勃打算一展身手,还能长长见识的几百人里,怨声四起。
有马的还好,没马的干跑。
修竹和舒图勒就像两大护卫似的一左一右,紧紧跟着陆繁雨。
众人连撤退的十里都没走到,营里出来了一队巡查。
正规军队与平民□□湖就是不一样,他们骑得是战马,拿得是真刀真枪。人家就算是二十里跑来也不累,而这一群拼拼凑凑的班子连仗都没打,倒先累瘫了。
陆繁雨本也没指望他们能帮什么大忙,就像之前从金柏城出来时,有个人数威慑就可以。现在看来,叫这么多人,似乎是多余的。
“此行九死一生,诸位抬举陆某人,肯赏我这个面子,在下很是感激,只是江湖不问朝政,诸位有家有业的,就别陪我走这一趟了。”
栖鸣山覆灭二十余载,除了镜儿山山主,能来到金柏城下助威风的,三分为义,两分为名,一分是为看热闹,剩下的四分,全是受人所托来此地凑数的,见状不好,惜命的这七分便全跑了。
修竹又眼见着视野变得开阔,不由得啧啧道:“赏脸一日游,来了就走,凑个人头。”
舒图勒在腿上蹭蹭刀,跳下马,身后还背着那口锅:“小后生别叨叨了,过来助我。”
“来了。”
最前头那几个一瞅就是大官,好久未见倒叫人心生怀念。只见几天前还说五十几个打不了的诺离将军一剑一鞘,头也不回比赛似的就冲进身后的兵阵里。
等陆繁雨说完临别赠言转过头时,修竹正抬脚把一个领头的尸体从剑上蹬下去。
舒图勒一点没给本国人留命,老脸因手生的缘故被溅上了一串血,有种晚年的孤勇。
修竹往前冲,错身,甩剑,一脚点在对面马肚子上,随即就去了下一个位点。身后路过了的全被抹了脖子,有两个人上身还挺着,修竹路过时借力一推,哄得倒了。
身上穿甲的确实不好相与,四周的小兵又逗猴子似的不时戳一戳,这使得先出去的两个人瞬间就被包了饺子,纵使武艺在身,一时半会还是出不得。
正当修竹心里发闷时,外圈冲杀进来许多人。
其中有个人见了修竹便笑,还问:“刚才使得那阵叫什么?”
一个熟悉的素衣飘过:“耍鬼。”
双钺翻飞,勾着血肉,十分惊悚。
简直到了牛头马面都看不过去的地步。
一时间素衣身边的人,不管是那一边的,都在减少。
修竹劝她:“姑娘神仙一般的人物,下手应当良善些。”
素衣依旧我行我素,故意走了半个阵,正好是“耍鬼”前半段。
修竹了然:“姑娘悟性极佳,我再教你一段。”
话落便抬脚,鞘别与身后,踩着一个小兵的脑袋,转了个回旋,其间右手不空,劈挑适中,以膝着地。
脚踩四方地,耳着八面音。
剑搭与后脊,横七竖八不少兵器一齐压住,修竹将被压的一侧肩略低了低,气沉丹田,凝力与剑,忽的一下震开兵器,而她自己就像一根依附着的羽毛,吸附着抬起的兵器也起身。右腿勾着一根长///枪,一剑挥倒四周。
落地,向素衣发送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素衣从满心欢喜看到一脸嫌弃,回了她个白眼又继续砍砍杀杀去了。
修竹嘿嘿了几声,从刚闯开的一角开始,朝着一个方向攻去。
恰巧身边是个助阵的江湖客,逮住机会跟她说了话:“将军少年成名,事多人忙,却没成想在这碰面了,倒省下一封帖子约你。”
“就在这,我也见识见识栖鸣。”那人话说着,刀剑已经指向前方。
修竹回头看了看,四面散去的人影子都没了,黄昏终将被黑暗代替,她掰了掰脖子,又去和那尊最大的甲较上了劲。
后来是驻军看出去的人迟迟未归,又派了小一百人,陆繁雨才带着剩下来的人一头闯进夜幕中。
截止到这一天,刚好是第十天,夜里已经有了雪气。众人不敢生火,只能互相报团取暖。
快破晓的时候,折腾了一夜的驻军地开始烧火煮饭,帐中几个将军决策不和,几乎要打起来。最后有两个人怒摔帐帘离开,剩下一个准备开拔去追陆繁雨。
修竹蹲在远处,听里面的人叽里咕噜骂了一顿,又气势汹汹出来整军,心道“齐活”,转身隐去。
昨夜驻军追着的那一队,是陆繁雨提前划出去的一队替身,甩开身后的兵就地解散。而现在,她正带着不到百人,藏在一片树林中。
修竹踏着树杈飞过来,旋着下降,落到众人中间。
“就走了一个,营地里还剩三万多。”
陆繁雨摁了摁太阳穴:“淡墨,带人先走,我跟你师侄去给他们裹点祸。”
话毕,舒图勒很熟练的跟她俩站在一起。
淡墨疑惑地皱了皱眉,没有吭声,带着人顺着树林溜没了影。
偌大一个树林,舒图勒昨天背了一天的锅还在地上,没排上什么用场。
修竹瞧见人走的差不多了,掰着手指算了算:“盛州一拨,禹州一拨,东边山上一拨……差不多了师父。”
陆繁雨搓去手上的泥,把青凌装进布袋里:“舒图勒你要是再背着那口王八锅我就削你。”
舒图勒充耳不闻,方方正正把锅捆紧,扣在背上。
“我们走呀。”
他倒是颇为高兴,“呀”字是个升调,十分俏皮。
陆繁雨早就蠢蠢欲动的火气一冒三尺:“你老我不跟你计较,等回去不给你吃饱饭就完了。”
舒图勒才不再乎:“您老随意。”
这时,四面传来行军声,修竹窜出去细看,回来的时候俩不服老的互看不对眼正要上手。
“又走了不少,比刚才那一队要多。”
舒图勒挠了挠长长的胡子,一撇嘴:“正常,昨天他们救回去的人一提,他们就知道这一队里可能有勤雨,有一个敢追的,就肯定有第二个。”
陆繁雨跟腔:“追不到就灰溜溜回来,追到了八辈子都不愁荣华富贵。”
舒图勒:“庸俗!”
陆繁雨:“物质!”
修竹却问:“师父你从哪来的那么多钱?”
陆繁雨一个箭步跑远:“现在正是时候,我们走。”
舒图勒晃到修竹身边:“别寻思了,估计是跟谁借的。”
修竹摆了一个无奈的表情:“看这情况,估计是把谁卖了。”
几个人悄咪咪躲进敌营,通过舒图勒的指引找到粮草,点火要烧时,陆繁雨良心发现:“舒图兄,我总觉得这种事带上你有损阴德。”
舒图勒守着出入口,头也没回:“怎么说?”
陆繁雨:“这毕竟是你的营。”
修竹手里的火折子掉落,被她下意识一脚勾起,又落在手里。
舒图勒轻轻“呸”了她一声:“你还知道阴德?烧你的吧,既然打算跟你走,这就不是我的地方。”
陆繁雨不安的良心得以慰藉,十分坦然的把火点了下去。
烟味一起,几个人就赶紧出去,又把敲晕了的士兵拖到了安全的地方。
修竹冲着原路就要跑,被两只手抓住,两个声音用一种压抑着的语调跟她说了同一句话:“整匹马。”
俩人相视一笑:“默契呀老东西。”
粮草烧糊了的味道马上引起众人注意,一时间耳边全是覃话的“救粮草”,修竹感觉这远远比打一仗来的刺激,因为她这个时候正在一个一个的打开关着战马的门。
两次偷袭,把她身上受了一夜的寒气全吹散了。
开完最后一个,陆繁雨也点完了马厩的火,隐隐约约的火光中,舒图勒抱着堆覃兵的衣服。
“先躲好,再乱一点,我们就走。”
这边一个小兵先给报完情况,守将立即嗅到了危险,刚要下令关门抓人,一匹尾巴长火的马直着冲了进来。那马被马倌喂得极好,尾巴上的毛极其耐烧,进帐踢人还不算,它还一边尥蹶子一边高声嘶吼。
舒图勒本来是和陆繁雨一起躲着的,谁知两相夹角,对面正上来一队兵。舒图勒掀了个什么盖在陆繁雨身上,晃晃悠悠站起来。
还好无人疑他,大家都在找水,不知谁给他塞了个桶:“别躲了,快去打水,粮草着了。”
舒图勒:“哦哦,我还以为是偷袭。”
出色的演技,唬人的颤抖,以真乱真的覃国话,不过确实是那个放火的。
没人理他,他手里拿着桶也不好当着人面丢掉,只好跟在他们身后。
可怜陆繁雨在别人晒太阳的年纪,被人糊了一脸不知什么的东西,定睛一看,舒图勒给她使了个眼色。
陆繁雨心里骂声洋溢,顺着所向一翻。
好家伙,大货!
修竹装作救火人员已经来回取了两趟水了,隐匿其中的滋味让她信心倍增,回头,舒图勒居然也在。
擦肩而过,舒图勒看见修竹冲他笑了笑。
他心想,这孩子还真和陆繁雨有点像。
一扬胳膊,却抻到了筋,他几乎定了一下,马上又缩回原来的模样,想着这边兵荒马乱的差不多了,该带着那师徒俩走了。
突然盔帽歪了,他一边往回走一边正了正它。
“大将军?”
远处指挥的那堆人里一声“大将军”,把所有人的目光引向了指挥那堆里,毕竟现在的大将军都在这边。只有那个出声的人看着那个抱着水桶腰背佝偻了的士兵,一身普通的盔甲,不及当年半分。
“大将军!”
当所有人都看着一个方向时,过于不同常人会更显眼,于是舒图勒也看过去,左瞟右瞟,寄希望于那个认出他的人眼瞎。
可一个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认出你的人,怎么可能眼瞎?
这一回头,更确定了。
“看什么看,救粮食,饿死你丫的。”那个人官还挺大,一句话把其他人的神志都吼了回去,只是隐隐的里面还有点欣喜。
舒图勒心里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劫持他,带上师徒俩走。”
另一个说:“自己人,下手不好。”
犹豫间,那官飞奔着就来到跟前:“十多年没见了大将军,您怎么到这来了?”
惊喜往往伴随着惊吓,果不其然,继乱马长啸之后,几声巨大的响动一连串响起来,震得四面的人把好不容易提来的水全撒在了身上。
那官转头看了眼,怒火中烧:“军械库,快去人!”
直到这时,他都没有发现那个一句话都没和他说话的将军,有什么异常。
恰好一阵乱跑的马隔开二人,其中一匹马背上很诡异的绑了只锅。
修竹抱着马肚子出了声:“叔,快来。”
舒图勒拽着马鞍飞了上去,跟着一阵乱蹄声消失在视线里,趁着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马倌,从一个缺口跑了。
那官傻了半天,才喃喃了个“勤雨”,等再下令追时,两个人早就不知冲到哪去了。
小番外
“我操,师父你到底偷人家什么东西了?”
“玉玺,城防图,兵防图,狗皇帝的传家宝……”
修竹头都要大了,回手收拾着飞箭:“还有什么?”
陆繁雨:“这些都没偷着,只带出来了一本书。”
修竹:“屁,为了本书值得这么多人追?”
陆繁雨:“写是近五十年他们安插在椿国的细作名单、当值任职及联络方式。”
修竹惊得几乎停住,继而跑的更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