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繁雨如愿炸了敌营后,一口气跑出好远,直到马跑不动了倒地不起,她才得空辨了辨方位,正愁没个代步的,就遇上了来接应的援兵。
“行啊,来的挺准。”
她把假的书拿出来,里面歪歪扭扭胡乱记了几页,还记了前来相助的江湖客的名字。
“完成任务。”
来的人正是当年李戈将军麾下,见着陆繁雨吃惊好半天。
“勤雨将军?妈呀,真的是您。”
陆繁雨问了问营中情形,得知翻墨早就朝岭山营求援,现在北疆大营正是战斗状态,完全有能力御敌,心底那口气彻底松了下去。
栖鸣山可能还有种一脉相承的东西,叫高兴得太早。
所以当淡墨带着一队伤重狂奔而来时,陆繁雨心里甚至都没有狠狠地动那一下。她有条不紊的安排他们回去治伤,很有眼力的发现自己是个平民,又心平气和的把大权“交还”给高层。
淡墨的胆子终于用光了,他躺在那,虚弱的叫了两声“师姐”。
师姐慈眉善目的安慰他:“跟我出来这一路辛苦了,救兵到了,这回不用死了。”
天老爷啊,他想说的根本不是这个!
“修竹……阵……扛不住了。”
陆繁雨本就盯着远处的脸“唰”就白了。
等发现修竹和舒图勒的时候,覃国骑兵正把他们围成个球,出于忌惮,还在向中间射箭。
陆繁雨一骑绝尘,先与援军好几里奔来,垂手拎着一把长刀,刀刃发光。
那些兵一看就是个疯婆子,只匀出两三个拦她,根本没当回事。
陆繁雨向人堆里看,那口插得像刺猬的锅挡在前头,中间护着个人,后面是舒图勒那件破破烂烂的棉衣,再后面,是一匹死去的马。
锅后有人时不时换个位置挡箭,但大多数都扎在身上。
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来,把中间那人的腿拉了回去,赢得了一阵更猛烈的箭雨。
陆繁雨根本不敢想修竹的情况,她一掌劈过去,前来对付她的两个小兵连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就被扇到一边。横刀在前,生生从人堆里开出个口。
舒图勒听见声音,从锅后面探出半个头,见四周的人的箭全换了方向,对着远处杀得正酣的长刀客,那个人身后,似乎没有援兵。
“陆枫!”
本来没把她当回事的兵们意识到她的危险,开始转移目标。
陆繁雨听见了一个很熟悉的嗓音。
“跑啊!快跑啊!”
这声音隔了许多年,恰恰和鬼湾里的场景重合。
两个时间,两个年纪,两个地点,同一个人。
就像是前世今生,全是回应。
舒图勒站起来,浑身是血,陆繁雨看不清他的表情。
“舒图勒?”
“跑啊,快跑!!!”语气里全是绝望。
箭从四面八方袭来。
那声带着尾音的嘶吼一下子没了动静。
这是他最后一次叫她陆枫。
……
所有人退回北疆大营的半个时辰后,覃国先行军就站在城下了,叫嚣着还他们覃国余孽,还他们覃国秘宝。
陆繁雨阴着脸,小心避开修竹身上的箭,却根本无法查看她背后的伤势。
所有人听到,营外的号角吹起来了。
藥云鸢提着药箱子闯进来,眼眶一红,继而恢复到一个军医的状态。
陆繁雨松开手,轻轻吐出一口气,站起来,腿软的不行。在她倒向修竹的那一瞬间,手钳住床边,被翻墨一把拽住。
“你给看看,还有救吗?”陆繁雨冷汗浸透了里衫,心口处内力翻腾的直想吐。
翻墨鼻头一酸,发出一声浅浅的哭腔。
其实修竹被保护的已经很好了,箭矢只是扎在了肉上,并没有落在什么要命的地方。处理完立着的箭,藥云鸢剪开她的衣服,当即狠狠地抽了一下。
几道还流血的刀痕终得展露,那刀应是钝了,不然就是持刀者功力不行,把四周的皮肤划得翻翻攘攘,绞着划烂的衣服碎,摊开在胸骨前。一股又一股血悄不作声的钻出来,溢出,滑落,浸入底下的床铺中。
帐中从未如此安静。
“止血。”藥云鸢开口,提醒着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先止血……然后……然后。”
然后跪在地上,张了张嘴,再说不出了。
众人皆知这该是个什么意思。
号角声在这时换了,陆繁雨站直,捋平她年老体衰的佝偻。
“别放弃,你师父能救吗?”
藥云鸢瘪着嘴,看看她,又看了看修竹,挣扎着站起来,哭着给她止住血。
“太远了……实在是太远了。”
陆繁雨扶着翻墨走过来:“舒图勒把九成功力都给了她,还有我的一半……这么着,能挺回去吗?”
她皱着眉,小心翼翼,得不到答案,只有从胸腔里发出的一句句声音,像是求饶。
“啊?”
“能吗?”
“啊?”
藥云鸢这才寻回了点望闻问切,探了许久,眼睛里终于有了亮光。
“有救,有救的……只要回去,必是有救的!”
陆繁雨似乎是想了想,咽下一口绝望,释放出压抑许久的情绪。她喘了几口气,传功使得旧伤复发,火急火燎的疼。
“还有救。”她告诉自己。
“来人……”她有点错乱,还以为是在自己的军营里。
翻墨知道她的意思:“师姐,我来。”
翻墨叫来几个人,瞬间集合成几个队伍,马车,武器,补给,全准备好了。他把那几个常跟在修竹身边的从两军阵前拽了回来,跟他们说清缘故,要他们一定把修竹送回上阳。
“覃国东西还未找到,你们这次必有千难万险,但是……但是你们将军等不得了……我求求你们。”
屠亮亮还震惊与“将军要死了”这个消息,却见军师屈膝就要跪下去。
“我知道你们必不会害她……交战之地,只能信你们了。”
几个人捞的不及时,真被平时凶巴巴的军师跪了半下。
“军师放心,将军如何待我们,都心里有数。”这句话不知从哪出来的,一呼百应,竟连一旁牵马的小兵都开始喊了起来。
陆繁雨不知在哪换了身甲,披在她身上有说不出的合适。
“诸位,我把身家性命交出去了,这城我替你们守,这人,你们替我送回去。”
退步,一个深福。
“徒儿就是我的命,她活着,我活着,报你们一世恩情。”
嘈杂间,号角声,战鼓声,厮杀声,把在场的人都拢住。
陆繁雨手里握着青凌,摆着一个标准的角度,盔帽下一缕白了一半的头发落下,刮着青凌的鞘。狼烟与生死里,北疆大营的人看着她,莫名多了些安心。
藥云鸢把修竹裹好带出来,跟着就要上马车。
翻墨知道一路凶险,对修竹虽是好,但出于良心还是想与她说清。
眼睛里恢复亮光的姑娘抹去眼泪:“死就死了,你还打不过我师父吗?”
几行马车急急忙忙朝着不同方向栽进浓郁的黑夜,翻墨站到陆繁雨身边,看着她发白的脸:“师姐……”
欲言又止。
陆繁雨不再看马车离开的方向,而是走向火光。
“总得有人,保家卫国。”
自从修竹接管北疆大营后,藥云鸢从这条路上走了许多回,每次都很深刻,这次更是。
赶马的把鞭子甩到飞起,一车当先,把断后的兄弟甩丢好几次。
刺杀还在继续。
藥云鸢时不时探探她的脉,给她喂水包扎,时时刻刻都不离她。倒也奇怪,修竹虽是一直昏迷,藥云鸢却总觉得她还醒着。
“单修竹?你能听见吗?”
自然没人回她。
车外又一波杀戮,随着缩短的路程变得愈加暴戾。
藥云鸢原本很是忧心,遇刺多了,胆子随着也大起来。
“奇了怪了。”
她推开特制的车门,发出一阵不算小的“咯吱”声。
“断肠散!”
正面的杀手慌乱躲开。
其余护卫一下子窜上他们的车,一溜烟跑远了。
按照陆繁雨的安排,一同出发的有四批人,足以挡下四分之三的刺杀,这本应该是值得庆幸的事。藥云鸢一瞧这数量,心跳如雷,分出去那么多还这种程度,万一全来了,一块都玩完。
大牛从后面赶上来,上车给她们换了食物和水,还和军医讨了瓶药粉。推开门前,他还小心翼翼的看了修竹一眼。
修竹僵硬的侧躺着,全身包满白布,后背前胸都洇着发黑的血渍,一张脸白的快融进布条里。
藥云鸢满心烦躁,无处施展。
“军医……将军能救活吧?”
这一句直接戳上她的心病。
“军师不是说了吗,只是有希望。”
她握着修竹的手腕,眉头拧的很难看。
“再快点吧,万一她这口气松了,就真没救了。”
大牛小心钻出去,没漏一点风。
在他们夙夜不寐,换了整整十匹马,长途奔波到第六天的时候,弓原和景鸿正好在回程遇上他们。
当时一车人疯了似的往前奔,后面追着的刺客都险些没跟上。弓原出手帮他们解决杀手,等一回头,车没了。他认出了长庚军里的一个小兵,还以为是送战报的,十分大方的把自己的马匹送了出去。
那小兵一边跑一边哭,根本没理会他的善意。
弓原意识到问题,很快跟上了马车。
先看见了劳累的车夫,仿佛只有上身能动,连脑子都废了,弓原本想叫他停车,谁知根本没被听见。推开门又看见双眼通红的藥云鸢,忧心忡忡的看过来,一脸绝望的看回去。最后他看见修竹,一动不动,僵硬的侧卧在那,为防止马车颠簸使她压到伤口,藥云鸢的手一直护在四周。
弓原脑子里当即出现八个大字。
行将就木,亦飘亦零。
完成任务皆大欢喜的心情哄得散了。
他们就要入城前,景鸿临危受命,先一步去找接应。
一行人本就飞速,又是密行,知道的人少,时间不定。
景鸿跑断了腿才来到将军府门前,问过才知顾醉阳并不在府里,他依照藥云鸢所说,叫将军府的人马上接藥老先生过来,没等到传信的回话就跑远了。
修竹情况越来越糟,藥云鸢急的直哭,却没有更好的办法。
车外又打起来了,一刀刀砍过来比之前的都要凶。
“修竹,挺一挺,就快了。”
弓原没了箭,从远程攻击便成了近身搏斗,他们身边,不剩多少人了。
“老费,还有多远?”
这人一拳推开,左眼正瞄到一手暗器,赶紧脚下生变,才躲了一劫。
车夫死死拽住缰绳:“三十里。”
“脉呢?脉呢?”藥云鸢突然疯狂敲着车壁,声音嘶哑:“再快点,她挺不住了!”
车夫绷了十几天的心弦,差点被这一嗓子喊断了。
随即马蹄哒哒,卷起一条黄色的土尾巴。
“单修竹,不能睡啊,单修竹……我还没出师呢,你可不能砸我招牌,单修竹!”藥云鸢早就慌乱的心找到了出口,更是变本加厉,搅得她连基本的思绪都没有了。
“快点!能不能快点?”
车夫在车外听着藥云鸢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也痛哭起来……
或是老天有意让有情人经历生离死别,顾醉阳正等在前面。
他想的挺好,先是一出碰巧,后是一出有缘,最后是一出归故园。
然后远远的传来杀声,车声,哭喊声。
藥云鸢随手拿了个东西包进衣服里,塞给顾醉阳。
顾醉阳脑子里一团乱,根本叫不动,给啥接啥。
“顾铭!”藥云鸢狠狠抽了下鼻涕。
“刺客太多,你把他们引开。”
顾醉阳点头,实际上根本没听进去。
“你把护卫都带走,拿个东西,他们必定都会追着你去。”
顾醉阳抬手想试试躺着的修竹是不是活人。
“顾铭!”
顾醉阳被吓了一跳。
“她要死了!”
顾醉阳几乎在下车的一瞬间开始落泪,进而变为嚎啕大哭,他保护着那件团成一团衣服,带着来时带着的护卫,肩负起引开暴徒的任务。
即使隔着天人永隔的情绪。
他只知道跑,也不知道怎么就来到了皇宫里,连身边刺客什么时候没得都不知道。
哭到楚觅身边时,楚觅还以为修竹真的死了,也跟着他哭。不久后,两个人收拾了宫里所有能用的东西,直奔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