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上阳城的人都知道,诺离将军回来的那天,随行的军医哭哑了嗓子,车夫一边驾车一边掉眼泪,马车上全是砍刀留下的印子,他们的诺离将军,静静地躺在车里,任谁唤她,都不答应。
将军府又是一个灯火通明。
顾长风走来,给自家夫人送了件厚衣裳,路过长廊看见蹲在那里睡着了的儿子,叹了口气。
“铭儿,回去睡吧。”
顾醉阳眨巴眨巴眼睛,脑子慢慢清明。
“父亲……”
他清清嗓子,站起来,看向门口。
“师父!”
藥云鸢的声音划破寂静,带着不确定性、焦急和无助。
“扎!”
藥老先生似乎是刚从梦里回神,下一刻冲到床前:“扎吧你就。”
小屋里又充满了紧张,随着顾夫人没控制住的一声呜咽,顾氏父子全跑了进来。修竹半死不活躺在床上,唯一醒目的是嘴角那串发黑的血。
藥老先生终于挪到床边,探了探脉,松下一口气:“不碍事,是淤血。”
一圈人提溜着的心落下去一半。
顾长风摸着自己的心口,一边摇头一边对床上的修竹说:“小将军你可千万挺住,不然你师父回来得把我皮扒了。”
顾夫人哭的梨花带雨,熬得通红的眼睛狠狠瞥了他一下。
门口裴叔听见没动静了,悄悄走近问了问情况,斟酌着回了宫里来询问的公公。
北疆。
嘶嚎的长风刮入大营,陆繁雨从号角中惊醒,肩上堪堪搭着的外袍终于落下。
“师姐?”淡墨趴在一旁,试探性的问了问。
陆繁雨双眼发干,一时半会竟睁不开眼,她粗粗的揉了几下。
“给口水喝。”
一杯水适时出现在眼底。
“你小子出来这趟长大不少。”
淡墨的脸色一下子从担心变为无语:“师姐,我快四十了。”
“嚯哟,你都这么大了。”
翻墨掀开帐帘,怀里抱了一摞战报。
陆繁雨嘿嘿笑着,以一句“总觉得你俩还是小孩”,结束了这场三人间短暂的温馨。
不多时,兵将皆至,堵满将军帐。
刚消停一会的阵图前又挤满了人。
翻墨嚷不过那群粗人,只负责给陆繁雨打下手。
“李闵,你那如何了?”
这位正是当年李戈将军的孙子,是跟着岭山营来的支援。年纪也不算小了,现下见着了真的勤雨,莫名多了些返璞归真,回个战况反倒紧张起来。
“回大将军,一切正常。”末了还想抬头看一眼,又用意志把自己的头按了下去。
陆繁雨点点头:“不错。”
李闵明明白白感受到了多年未曾有过的骄傲。
“我说的这几个点,能守就守,守不住就撤。”
翻墨适时换好主旗的位置。
陆繁雨提起青凌,向着其中一个位置指去:“这里,何耀……来了吗?”
一只手从最外围升起来,那人高呼:“到!”
“行了别过来了……你那是个破防点,再给你三千人,守不住别回来了。”
众人顺着陆繁雨所向开出一个口子,何耀终于看清勤雨将军全貌,伴随着一句“别回来了”。人正懵着,不知哪个欠嘴说了句:“他领三千人,不够级吧?”
陆繁雨:“那什么职位能领?”
翻墨悄声道:“至少得副将。”
陆繁雨:“那他就是副将了……谁还有主意?”
许久无声。
“好,战场如火场,整军。”
大概一刻钟后,北疆大营众军集结,等待反击。
陆繁雨撑着青凌站起来,面对他们。
眼前兵将整齐,严阵以待,沉谧又充满杀气。
“二十八年前,覃国把骑兵打到了上阳城下,那一战,可谓惨烈。当时守北疆的樊大将军,一没粮草,二没援兵,三没武器,硬生生抗下三十万覃军……整整三天!最终我们到的时候,北疆大营没留下一个活口,自那以后,我们便冠以樊大将军的营名,以示尊敬和追随。”
“现如今,这里三样齐全,我不允许你们战死沙场,但你们记住,覃国兵,绝不能再踩过我北疆大营……一步!”
寒夜烈风中,有人守疆忘我,
挑灯瑟骨里,有人生死不明。
修竹面见阎王的第五天一早,实在熬不住了的藥老先生在修竹身边支了个床位,藥云鸢终于逮到一盆清水得以洗了把脸。
床上的病人,舒舒服服的侧躺着,身上裹着严严实实的细布。一张本就起皮的脸毫不生动,唇色更是印证了病情,久经磨练,一双眉掉的一干二净,右侧眉骨处受了伤,血痂倒成了一道英眉,只是在藥云鸢眼中并不英勇。
“我就说她这般行事不妥,任性妄为,我行我素,她以为她是谁啊?”
藥老先生自从那日被强行带来就一直心脏不好,乖徒弟这一嗓子吓得他赶紧找药。
门口传来敲门声:“二位,出什么事了?”
藥云鸢听着声音耳熟,一开门就被吓了回去。
门口堵着许多人,首先入目的就是满脸写着“焦急”二字的顾醉阳,然后就是坐在椅子上的将军夫妇,四周或立或坐全是熟人,有姽婳营的、城外大营的、将军府的,还有个穿戴整齐的宫里人,见她开门还点了点头。
裴叔正巧带着人过来,拎了几大盒的热汤和点心,见着了藥云鸢,汤也不送了,忙上来询问修竹的情况。
藥云鸢实在见不得这么多人跟她一起苦熬,揉了揉太阳穴:“修竹现在的情况依旧不好,你们又不能进去看她,还是先回去吧。”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离开。
“藥云鸢!”屋里藥老先生的声音骤起,带起所有人的心绪。
藥云鸢抓紧跑进屋里,甩手把门合上了。
藥云鸢彻底打开门让进的那一天,藥老先生也沦落成了病号,挡在修竹床前遭人嫌弃。
那一天,顾醉阳记得很清楚,太阳升起过十四次,月亮也落下去十三次,因为有那么一天天气不好,入夜无月。
他心心念念送了金锁的人,经历九死一生,回到他的身边。
从那天起,顾醉阳推去所有外出任务,就守在修竹身边,煞有介事的把需要处理的公务送进府里,其实他根本没有心思,他就只知道坐在修竹身边的小板凳上,握着她的手,什么都不说,一坐就是一天。
藥老先生酸的不行,翻过身来批他:“人都给你救回来了,不用守这么紧。”
顾醉阳偏不,他还经常去探她的呼吸,搭她的脉,稍微有一点不对就马上喊人。
“藥姑娘,你看看她,她怎么不喘气啊?”
藥云鸢拉着他的手搭在修竹脉上,气到发抖:“虽然脉象很弱,但是她真的没有死……我知道你关心她,但你应该也知道,为了救这个狗东西,我整整十四天十四夜没有合眼了,我刚要睡着你就来敲我门,刚要睡你又来敲我门……顾铭,你好好看看,你看我!像是好欺负的人吗?”藥云鸢说完话甩手就走,剩下顾醉阳一个人默默承受。
他劝说自己,他的小将军可能就是累了,就是需要歇歇,等她睡好了,就会醒过来,冲他笑,叫他顾一榜。
长夜融入残烛,北疆大捷的消息踏着久违的灿阳传到政事殿。
“报,北疆大捷,勤雨将军回来了。”
传话的小兵穿过惊喜、恐惧、定神、激动等一系列情绪,脸上抑制不住的笑。
四面大臣窃窃私语。
“勤雨?”
“她还真活着。”
“回来了什么意思?回哪了?”
还有不明所以只顾着开心的。
“勤雨将军?你说清楚,真的是勤雨将军?”
“我就知道将军没死,将军有那个福气。”
“将军什么时候回来?你说话啊!”
皇帝站起来:“好,好,好哇,有将如此,国何愁敌?”
“勤雨将军回来时,朕定要亲自去迎她。”
能得到皇帝迎接的陆繁雨已经甩下“临时指挥”的任务,乘一匹快马,摔倒在北疆大营门前。
四面兵将都来扶她,一时手臂太多,愣是没扶起来。
“让开让开。”淡墨脸上的灰还没落干净,挤进来把陆繁雨扛进马车,翻墨扬鞭,师姐弟这便走了,留下一地英名。
一月前,这个消息引爆了年味,街上买年货的人个个喜上眉梢,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能凑一起聊上一锅。
裴叔又拉着车出来买年货了,遇上不少人与他作揖,还有那好问的问他诺离将军怎么样。裴叔惯常与人笑脸,这回一点都不想笑,随意敷衍过去,长长的叹了口气。
回府的路上,他见到了一辆打扮的很眼熟的马车,像是从北边来的,挂着厚厚的车帘。驾车的那位让他留意了半天,终于认了出来。
“翻墨先生?”
翻墨拧着眉看了他一眼,瞬间像是找到了组织:“裴管家,劳您去一趟掩佛寺,我师姐病倒了。”
小番外:
1、翻墨:师姐你这战前动员说的不错。
陆繁雨:那是,都说了快十年了。
淡墨:敢情是背的?
陆繁雨:如何?你有意见?你敢说?不怕挨揍?
淡墨(名副其实的挨揍小天才)
2、龙套:回陛下,勤雨将军去了将军府,诺离将军还在昏迷,长庚将军说今日怠慢,明日一定带着勤雨将军给您赔罪。
狗皇帝:大爷的,椿国怎么那么多将军。
3、藥老先生:我他妈惹法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