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时间还没过去多久，还没等虞勉思考明白，下一刻，就陡听前方传来一片惊呼：

“后退！快速速后退！”

“退守到下一道防线！”

“这边的防御阵壁要崩了！”

说话间，原先还在无垠之地边缘修补防御的修士们，就仿若大片流光，飞退至五百里外的下一道阵壁屏障。

期间有跑的慢的，也被他们给顺手卷携、稍带上一程，而虞勉等人正是其中之一。

等虞勉再次回落，来到五百里外的下一道海面防御阵壁后，前方他们原本驻守的防御壁垒，就已仿若是老旧的堤坝一般，在那遮天蔽地的黑洞漩涡冲击下，布满裂纹、加速皴裂、而后迅速轰然破碎！

只听轰的一声，汹涌的罡风黑洞疾速冲袭而至，它呼啸着，猖狂着，转瞬就吞噬了前方的陆地大海，狠狠冲撞到了他们的下一道防线前。

蛛网般的皴裂褶皱倏然爬满整个防御阵壁，而后随着时间延长在其上忽隐忽现。

“快！守住！将这道防线守住！”

“派一部分人去下一道防线加固！这道防线应也坚持不了多久！”

所谓堵不如疏。

他们防堵的时间越长，防御壁垒崩溃时产生的冲击能量就会越大，外面罡风黑洞的冲袭与扩散速度也会越快，尤其是先期，对方正是呈快速增强态势之时。

若是这个时候他们无法将壁垒破碎的趋势遏止住，那他们到时就真的是只能以血肉之躯，为这方虚空黑洞凭添上几抹烟尘。

虞勉看着狂啸而至的庞大黑洞，又看了看腰间笔直飞飘过去的白色熏烟，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心底沉重。

从未有这么一刻，他真切察觉到自身的渺小，渺小到好似他只是这浩渺虚空中的一粒灰尘。

“义妹她……”应该还能出来的吧。

他说着他自己都有些不太能相信的话。

铜镜器灵声音凝重，没有正面回答：“如何，你想为她使用一次预测机会吗？”

虞勉想起每次铜镜启动时需要付出的代价，虽面色发白，点头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用吧。我既不信命，就自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挣扎一下，看看能否还有退路，看看我在外面应该怎样才能帮到她。”

“好，没有问题。”

黑洞漩涡之内。

混乱、无序、危险。

各类磅礴混杂的能量相互卷携、爆炸，神识所及毫无生机，感受最多的便是这浩瀚规则下的庞大死寂，与自身渺小的蝼蚁之感，死亡与消殒与他们原是这般接近的距离。

等蓝白香筒带着他们终于来到了漩涡中心的一处安全地带，贺楼杪夏等人短暂现身出去观察外界。

可以说，眼前的所见，让他们觉得自己好像是位于滔滔海浪之底的脆弱气泡里一般。需要依靠着气泡的空气生存，又在心底分外清楚，这种安全感是饮鸩止渴，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也是咱们之前斩杀得慢了，但凡快一些，也不会出现现在这事儿。”

“要不怎么说穷寇莫追呢，我原还以为那里就是他们王家的最终决战场，没想到都到了那种情况，他们竟还有底牌，并且能提起破釜沉舟的决心。”

“往好处想，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被其他人逮住了。”

“你是说被劈死了？”

“也可能是毒死了。

“我觉得是已经消殒、被人分尸了吧。”

众人一边用言语活跃气氛，一边快速思忖着他们的现状。

因为两个黑洞漩涡的叠加，现阶段的漩涡中心很不稳定，时刻处于拉伸与回缩的快速交叠变化中，也是因此，漩涡中心的安全与危险地点是在高速转移与变换的。

故而造成了他们在赶来途中，与楞羊酥灯失联分散，到现在还没能汇合的现状。

“前辈，不知您有什么想法？”有人恭声询问。

香筒器灵一直坐在本体上沉思，闻言她晃了晃脚丫，拧眉开口：“现阶段有两点，你们可能不太清楚。其一就是，我不知圣安在离开前，都用蓝田蚌做了些什么，但外面的罡风强度早已超过了九级。”

下界的罡风强度一般都是在一到四级之间，超过六级的都能算是绝地。若是超过九级的，那就更甚了，只有达到几若仙人体质的修士，才能有一抗之力。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我在里面，也需要万分小心，毕竟有九级罡风滋生的地界，常会自主衍生一些即便是仙人也难以应对的陷阱。”

所以安全方面，她已经无法给出笃定保证。

“其二，想必你们已有所感知，那就是这处黑洞漩涡的中心地带虽是安全的，甚至等它们完全融合后，其内不会存在危险地带。但这里却也同样的，将会变成整个黑洞漩涡的绝灵之地。灵气几乎没有，浓度不如世俗界，修士若想在这里长久地生活下去，除非闯将出去，否则难有生机。”

所以留在这里，也并非易事。

当然，修士若能有一个像她这样的灵气空间做为修炼之所，也是能够晋升修为、延长寿元、并生存下去的，只不过这样没有阅历增长的修炼方式，道心迟早有瑕，想要堪破飞升之劫离开，将完全没有希望，所以她提都没有提。

“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们知晓各自选择的风险，具体怎样你们可以自行考虑。”

众人互视一眼，相继沉默。

若要强闯，就必须身披绝世气运，能够寻到合适的出入路线，否则一个不慎走的全是险途，那就是提早结束生命。

至于一直待在这里等待，栀子花黑洞能量消减、罡风降级，且不说其中可能性，就是他们的寿元，也与这黑洞耗费不起。

“也不知道茗茗他们怎样了。”

若楼青茗在这里，他们还能有选择第一种的底气，但是现在……啧，这可真是四面楚歌，八方悬崖，难做选择。

“她们应该没什么事吧。”

“也幸好没让她出来，否则就现在这里的状况，还不知结果会如何。”

另外一边，在距离颇远的距离之外，佛洄禅书靠着楼青茗的直觉提示，躲开了诸多高强度罡风以及危险地带，终于赶在他快要坚持不住前，抵达了楼青茗口中的生机所在。

但到达后他却发现，眼前所见与他之前预想的完全不同。

因为他在这里看到的并非蓝白香筒，也不是什么其他已经见过的相熟大能，而是一道孤零零的矮小身影。

那人头顶一双巨大的黑银斑纹羊角，盘坐在巨大的禅光酥油灯上，见到他出现后视线微移。

佛洄禅书忙将表情收敛，恭敬与对方行礼：“在下纵洄，偶入此地，见过前辈。”

羊角女童微微颔首，似乎对他出现在这里没有半点好奇，出声开口：“看来你们的运气一般，竟是遇到了我。但凡你们换个方向走，也不会与你们的熟人失之交臂。”

佛洄禅书闻言就笑：“前辈说笑，就现在外面的情况，我们能顺利寻到一处栖身空间已是幸运，又哪会再那么容易地抵达第二处？！相逢即是有缘，我们最近可能会在这边叨扰一段时间，还望您能见谅。”

楞羊酥灯闻言哼笑一声：“随你们。”

说罢，她就又将视线调转回去，深沉严肃地眺望远方，远远看去，就像是长在巨大酥油灯上的灯芯一般。

佛洄禅书循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无果，心念一动，便回到了体内空间，落座到了楼青茗面前。

“外面的那位楞羊酥灯也不知是敌是友，咱们现在与她待在一处，还是小心为上。”

且不说对方与贺楼一族的过往恩怨，就说现在这里还存有许多星罡空间的气息，就让他们不得不防。

毕竟星罡漩涡可是被他们取走了魔化羊胎、崩溃导致而成。其内原本四散的紫黑色雾气，虽现在已与王家空间的粉色雾气融合到一起，却很难说会不会给楞羊酥灯造成什么他们难以预料的反应。

楼青茗颔首：“我知晓了。”

之后两人又就现状略作讨论，楼青茗便在心中不知为何生出的紧迫感的催促下，对如今现状进行直觉推测。

楼青茗觉醒班氏血脉的时间不长，无人教导又不懂占卜，许多事情都在摸索阶段，也是因此，当周遭讯息太过磅礴复杂、远超过她的处理能力时，她就需要用肉眼亲自感应，或者更换不同的感应支点。

这次楼青茗为了搞清楚萦绕心头的沉重源头，更是将两种方法都采用了一个遍。

许久，等她启动禅道法珠，从外界空间回归后，神情已是异常的难看，就连她周身一向平稳的灵气，都因心绪产生了剧烈震颤。

佛洄禅书见此，面色也不由地跟着严肃起来：“怎么，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楼青茗点头：“确实有一些。”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他，“我之前的感应总体而言是没错的，此处确实是生机留存最多的位置，但有问题的是这些被我之前捕捉到的生机，它们并非单指咱们的生机，还有其他人的。”

“其他人？”阴柔和尚的眉眼微挑，有些诧异，“谁？”

正常而言，像楼青茗这种单凭血脉、粗糙掌控直觉能力的修士，在生机的感应过程中，因为过于莽撞与粗糙，能够被她看到的，只会是她身边人、或与她有关之人的生机。

只有修得占卜等相关术法能力，才能够寻到特殊感应支点，窥测到别人的相关讯息。

但现在楼青茗却说她看到了属于别人的浓郁生机，这就让佛洄禅书不得不感到惊奇。

楼青茗：“是楞羊酥灯现在看着的那个方向，很多生灵，不止万数，甚至千千万都可能不止。”

如此庞大人数的生机，让佛洄禅书不由怔了一下。

他很快噌地一下起身，失声道：“她在看太许小世界？！我记得星罡空间崩溃而成的漩涡，距离太许小世界确实没有多远。现在其规模又在碰撞融合阶段被十数倍往上的提升，那么太许小世界……”几乎毫无异议的，会与其发生碰撞。

黑洞漩涡距离太许小世界最近的空间壁垒，是在无垠之地，若二者发生碰撞，那现在首当其冲的是内域，而若灾厄来的再凶猛些，指不定连整个鹏盛大陆都会遭遇威胁。

而无论哪种情况，御兽宗都难逃其难。

想至此，佛洄禅书也一瞬间明白了楼青茗会看到那许多生机的缘由。

因为她出生在太许小世界，立身于御兽宗，当他们发生大规模的消殒时，他们的生机位置所在，确实能够在她的眼前显现，也确实存在着关联。

这既是一种责任与能力上的呼应，也是小世界本身意识的天然自救。

见佛洄禅书陷入沉思，楼青茗的心情也是不由地沉重，她焦急开口：“佛前辈，咱们现在若只是为了离开，那并不难，总归我能大概感应到合适的离开时间与路线，只需花费些耐心与时间就是了。但太许小世界内的其他人，剩下的时间可是不多。”

无论是太许小世界内的普通生灵，还是她御兽宗内的一众同门，哪一个的生命倒计时都会让她紧张，更遑论是如此大规模的。

难以忽略，不能割舍，也因此才会一直萦绕于心头。

“您可有什么阻止办法？”

佛洄禅书看着外面这方被她确定为生机浓郁之地的空间，目光在不远处的楞羊酥灯身上微顿，而后抬手：“不急，待老夫先思考一番。”

楼青茗点头应声。

关于这种黑洞漩涡，她所知甚少，此刻所能询问的除了佛洄禅书，就没有他人。原本面对这种天灾级别的大灾难，她是不觉得她有能够帮上忙的地方的。

不是不自信，也不是害怕担责，而是她根本就没有达到能够影响这种事件的等阶，更遑论是具备配套的能力。

但现在这片生机就凝聚在这里，他们也在非常恰好的时间抵达，她不认为这些巧合都毫无意义。

想至此，楼青茗的目光自腰间安静燃烧的熏球上一掠而过，又看向佛洄禅书，恍惚间只觉得，原本压抑在她心间的沉重都似乎减轻了几分。

时间一点点地在安静的空间中滑过，许久，就在楼青茗都要忍不住询问上几句时，佛洄禅书终于放下了手中摆弄的卜具，出声开口：“你的感应或许没错。”

楼青茗的面上不由一喜：“那……”

“但是，丫头你想好了吗？”

佛洄禅书面色严肃，一眨不眨地看向她，他的目光中似有兴奋激动，也似有复杂担忧：“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在无论哪方世界中，确实不会存在什么必死之局。但是，丫头，若当真选择拯救，其中的后果，你是否会怕？”

虽说此事确实存在成功的微末可能，但无论成功或者失败，作为现阶段被困在漩涡中的实力最弱者，其中的后果都一定是她能够承受得了的。

楼青茗闻言就笑：“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当付出远远小于收获，那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且不说她外面还有分.身，和一个肉身的退路。就算没有，现在有危机的也是一整个鹏盛大陆，一个处理不好，都有可能演变成整个太许小世界的灾难。

当一方小世界的壁垒裂缝其总规模的万分之一，整个小世界都会面临灵气流失、气运淡薄、以及灾厄横生的风险。

而现在太许小世界面临的壁垒摧毁规模，很显然，一旦不予阻止，就绝对不止万分之一。

“黑洞漩涡叠加的现状已不可避免，这里就是接下来唯一可控制其方向的把手，谁出现在其内，谁就越可能挽救一场盛大灾难，避免生灵涂炭。”

“我不认为这是巧合，所以现在，我也只是在做我想做的。”

佛洄禅书深深地看着她。视线仿似穿过虚空，看到了她与与太许小世界深深牵绊着的因果线。

半晌他低笑了几声，果断颔首：“既如此，那咱们就做！但在这之前，咱们就需尽快与其他让人汇合。想要阻止这场灾难，光靠你我二人可是万万不够的。而且，我也需要听取一下那位香筒前辈的意见。”

楼青茗：“那就寻，这个简单。”

当楼青茗等人在忙碌着寻人、汇合、确定最终方案时，另外一边，凭着蓝田蚌超强的隐匿能力与速度，顺利从危险境地中脱离出来的圣安等人却正是休闲。

圣安悬立在蓝田蚌的光晕中，一边被包裹着飞速前往他们最后的退路，一边看着周遭无际的虚空，目光空茫。

他不知道此刻其他族人怎样想，反正他的心情算不是好，更算不上轻松。

被人逼得仿若是丧家之犬、抛弃家业、离乡背井，脱离了先祖们为他们卜算出的最佳隐匿地点，哪怕他们此刻都活下来了，也是伤敌五百，自损一千。

够不上优雅，够不成碾压，更遑论是性价。

尤其是蓝田蚌内部，还不知是否还有其他东西残留，就更难让他有个好心情。

未久，蓝田蚌抵达了他们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将会休养生息的目标场所，圣安迅速收敛好心神，不向外表现出丝毫软弱。

将族人全部放出，又嘱咐了接下来家族的发展宗旨，他便闪身至这处地界的中心，将蓝田蚌放入阵心。

淡蓝的浑厚阵壁通透漂亮，它拔地而起，须臾间便将这片矗立了不知多少年的隐秘空间重新包裹，形成一处新的避风港湾。

这方地界的面积没有之前大，阵法更算不上复杂，当蓝田蚌被放入后，其承受的压力要理所当然地比之前少得多。

这种情况，也更加方便他对蓝田蚌内部的空间搜捡，以及深入炼化。

就在圣安准备阖眸继续加深与蓝田蚌的联系时，却发现蓝田蚌内部的临时器灵，此时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了。

这位临时器灵原是他们王家的一位太上族老，也是蓝田蚌的前任主人。因莫名“灭族”毒素，身体快速衰弱崩溃，不得不转修器灵，让蓝田蚌帮他吸收并压制毒素，寻求长生。却不想算计虽好，变故难料。

之前给他们王家下毒的人，也跟着进入了蓝田蚌内，让他魂体内的毒素越发深重，难以压制，更遑论是解除。

圣安静静地看着面前紧紧闭合的蓝田蚌，眸光微动后，到底是没敢亲身进入，而是直接以神识探入，与其内稀薄的魂体交流：“您现在状态可好？”

器灵空间内已经稀薄得看不出具体相貌的魂体，闻言轻轻动了动，似是在抬头寻找他的踪影。

圣安看不清他的眼神，只猜想他现在的心情大概率异常复杂。

恨也恨不起来，骂也骂不出声，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只剩下深深的无奈，以及对命运的坦然。

也挣扎过了，更反抗过，却依旧难以抵挡气运低迷下的破灭洪流。虽依旧存有遗憾，却也不能够生出反抗的冲劲儿。

“圣人。”对方仰起脖颈，声音虚幻，似是在隔着蓝田蚌与他对望。

圣安声音悲戚，眼底平静：“你可有什么想与我说的。”

人影静默半晌，最终收回视线，叹息：“我命至此，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只是之后，圣人就辛苦了。”

圣安眸光微动，仔细看他，想要再多分辨分辨他话语之中的含义。却见那道本就已虚幻至极的人影，突然好似被什么加速了一般，被加速抹除、消解。

不过须臾，就在原地消散不见。

圣安眉梢扬起，原本浮于表面的那点悲戚迅速收敛。

“没有了代器灵，之后可能需多费些心力。”他口中低喃。

一般器灵若是消散，本体必将出现品阶降低甚至毁损的状况，只蓝田蚌的状况有些不同，它的原初器灵依旧在世，只不在本体内部，故而消殒个代器灵，于蓝田蚌的本体没有任何损伤。

再次解决了一桩心事，圣安心头微安。

他神识快速将蓝田蚌空间搜捡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结果，便收回神识，继续盘坐在阵心对深入炼化蓝田蚌。

却不想这次，依旧是在他刚刚开始了没多久，就被人打断，并且这次打断的方式与之前相比，还分外别具一格。

圣安霍地自入定中醒来，看向外界。

就见他所在的这处中心阵法空间外，到处地面陷落、灵气暴涌，原本矗立在此处不知多久的庞大建筑群们轰隆隆倒塌，溅出大片烟尘，不认真看，还会以为这里是一处动乱战场，战事未歇。

圣安霍地一下站起身来，向外询问：“怎么回事？”

几道他极为熟悉的族人身影自远处快速向他所在的地点奔来，大声呼喊：

“圣人，不好了！”

“外面出事了。”

“此地不宜久留，不行咱们再换个地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