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漩涡的中心位置。

佛洄禅书循着楼青茗的方向指引，顺利抵达了一处偏僻的安全位置，等她用震荡出去的并蒂涟漪与贺楼杪夏联系上以后，才面色舒缓：“接下来就是等待。”

楼青茗：“他们从那边过来，不会用太长时间。”

“那你觉得咱们这次的行动能够达到预期结果吗？”

楼青茗无奈看他：“事在人为嘛，能挽回哪怕任何一点都是好的。”

“不能感应一下顺利程度？”

“佛前辈，我现在由于过于紧张，其实已经有些感知不出来了。”

当过程并非绝对的顺利，那她宁愿不将它说出口，也不想说出来给人平添压力。

另外一边，刚刚接到消息的贺楼杪夏一行也正一边向着他们快速靠近，一边就楼青茗刚刚传递过来的消息激烈讨论。

他们这一行人中，除了妖灵谷的修士外，剩下修士的家族亲友可都在太许小世界，并且还大部分都在鹏盛大陆上。

因此他们在接到消息后，大部分都分外焦灼。

“他们的这个方案本身并没有问题，这种大阵确实能够吸取暴动漩涡中的能量，将其汇聚于中心，达成缩减规模的目的。但这种大阵的阵点支撑修士数目所需太多，咱们这里明显不够。”

就算他们进入王家空间后没有人陨落，也远远不足，更遑论确实是陨落了不少。

他不明白那边为何会忽略这明显的缺漏，除非他们能提供足够多的人选。

“但若大阵的品阶递减，能量的吸收速度上就会太慢，既治不了标，也治不了本，时间上更是来不及。”

两种方案各有利弊，前者是难以达成，后者是达成了也无甚卵用，众人一时沉默，并很快将目光调转到香筒器灵上：“前辈您觉得呢？”

香筒器灵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静静地凝视着他们：“方案探讨暂且不急，可以在与他们汇合后详细询问。你们现在可有想过，这两种大阵无论哪种，阵点支撑者的死亡率都很高，你们又是否愿意。”

想想班善一行在少阴空间内结成的献祭扭转大阵，那也是几近仙品，一行数十人无一存活。

而现在他们这里，人心都不一定是齐的，又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先去考虑方案。

众人一时沉默。

香筒器灵也见怪不怪，只平静开口：“没有谁是确定要为其他人去奉献的，尤其是这种生死危机，所以我尊重大家的一切选择，也希望大家能在我抵达前思考出答案。”

事关生死，越是修为高者就越是难以抉择。

毕竟此时他们的企望可能比低修为者更多，遗憾也会越发明显。

在这种古怪的静默中，外面的蓝白香筒顺利与佛洄禅书汇合。

香筒器灵：“你们方案的人数可能保证充足？”

佛洄禅书：“这个现阶段还不好说，需要说通楞羊酥灯。”

香筒器灵若有所思，还不待询问详细情况，就听佛洄禅书又继续说道：“之前那枚魔化羊胎，可能得劳烦你们先还给我们一下……”

黑黢黢的黑洞中心，高挺的酥油灯静静悬立，向周遭散发出莹莹佛光，仿似是这方黑暗空间内的唯一光明。

两位器灵甫一现身，就出现在了楞羊酥灯身前。

端坐在其上的羊角女童视线微移，牵扯了下嘴角：“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又相见了。”

香筒器灵闻言就笑：“或许确实比你预期中的稍快一点。闲话不提，现在我们想问你借点人布阵，你愿借吗？”

她没有说能不能，只问愿不愿，某种程度上已算是一种笃定。

而之后的楞羊酥灯也果真如她所想的那般没有反驳，只是在沉默了半晌后，出声开口：“我倒是也想过不借，但这某种程度上，还真不是我能随心意决定的。”

她之前一经断开与王家的交易约定，就想要离开此界的。毕竟王家那边她不敌蓝田蚌，交易物品那边更是早已丢失，无论哪边都注定了多留只会做无用功。

但可惜，当她升起这个离开的念头后，却发现她已被本体内那些魂灵身上的因果给牵绊住了，无论如何都离开不了。

无主的仙器只要在外游历行走，都会经历上一些劫难，沾染上一些因果，而现在她所面临着的，正是其中之一。

本体内那些魂灵身上的因果，按理说都应被转移到了丹道王家身上的，与她只有轻微牵涉。在她身上所存有的那点轻微因果数量，在她品阶的绝对压制下，根本起不到什么太大作用。

然而她之前接触过魔化羊胎，这方漩涡内存有的魔化羊胎气息也确实让她受到了不少影响……在外面存有仙阶陷阱、她无法轻易离开的前提下，她在这里逗留的时间越长，受到的影响就会越大，那种冥冥中的因果压制也会越强。

也是因此，若论急迫性，她实际是与楼青茗等人是一样的。

一念至此，羊角女童再次抬眸看向众人时，眼底的古井无波就变成了一种深邃的复杂：“人我这边确是可以借，但有一点我却是要与你们提前说清楚。”

众人抬头看她。

羊角女童：“你们手中的魔化羊胎，经此一事后，必须彻底毁掉，或者交还给我处理。”

几人眸光微闪，不动声色交换神色，最终是宓羲彬予出面应声：“好，没有问题。不过在此之前，那枚羊胎需放在我们手中保管。”

双方现在只是合作，算不得是多么信任。

楞羊酥灯颔首：“可。既如此，便没有问题。”

几人凑到一起，快速地将之后的行动方案确定下来，就开始分头行动。

修士们在一起，或是相互配合着在虚空之内刻印阵法，或是一起炼制相应符箓，以在之后护住肉身。

余者则围站在楞羊酥灯身边，看着她端坐在酥油灯上，快速打出一连串高深手势，不过须臾就有灼灼佛光将她整个环绕，然后这个佛光越来越强，越来越炙。伴随着虚空中响起的繁妙禅音，周遭的空间都仿似在回荡轻颤，似叹息，也似激动，各类异象交叠而起。

直至最后，酥油灯旁逐次出现了一道道陌生身影。

这些身影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有老有少，他们的相貌不同，衣着不一，但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额间规格一致的灯焰形红色印记。

围观的修士们大多不知其含义，只人群中的楼青茗想起了星罡小世界破碎前，她在那处星髓空间内壁画上看到的楞羊酥灯的壁画内容。

凡是被楞羊酥灯弄死的修士，在他们报复了那位罪魁祸首后，都有了复生的机会。

楞严经中有言：“以人食羊，羊死为人，人死为羊。如是乃至十生之类，死死相生，互来相啖，恶业俱生，穷未来际，是等则以盗贪为本。”①

也是因为猜测到楞羊酥灯拥有着杀生者与被杀者之间的轮回能力，才让楼青茗断定楞羊酥灯本体内拥有着庞大的、足够支撑起他们阵法的生灵数目。

只是那些生灵的具体存在原因、以及存在形式，她到现在都还没弄清楚罢了。

香筒器灵站在一边，见到他们额间规格一致的灯焰形红色印记，恍然轻笑：“竟是轮替者！”

与佛洄禅书那种将人吸入进去、改变其思想以及其思维方式的圣器不同，楞羊酥灯这种的，是一旦将人吸入进去，那人死了也就是死了。

只不过他们从此的身份发生了改变，变成了轮替者。

轮回枉替，生死交接。

轮替者在杀死了关乎他们大部分因果线的凶手后，可以复生，但是同样的，他们也不能再轻易杀死其他生灵，否则就会快速消殒，直至获得机缘，再次斩断所有因果线获得“轮替者”肉身，再次复生。

轮替者是一种极端残酷的佛法修行方式，一般少发生在修真界，真正执行的除了那些大智慧者，就只有被惩处者。

也是因此，轮替者的身份在修真界内极其稀少，也是极其的不好生存。

修真史上，从古至今，也只有一例成功飞升者。

香筒器灵：“他们就是你不得不停留在这里的迫不得已？哈哈，反正你又不是被坑的第一次，一点也不稀奇。”

楞羊酥灯：……

她撇了撇嘴，不由轻啧：“按照我曾与圣元的约定，他们永远都不会拥有伤害王家修士的可能，按理说，也就永远不会获得真正的肉身。但现在，这确实是他们的一个机会。”

若此番他们能够完成心中所想，收回在太许小世界中的庞大因果线，还真有获得复生的可能。不过一个弄不好陨落，也会彻底陨落，所以生机与死亡是并存的。

不远处，楼青茗目光快速在人群中逡巡。凭直觉感应，她还真发现了不少楼家血脉，只可惜一个贺楼氏的都没有。因为那些凡是能够化作莲子与藕身的，都被王家修士给想着办法地碾碎处理了，也就自然不会存在魂灵转化为轮替者。

除此之外还有的，就是那些曾经身怀班家血脉的。哪怕他们此刻已经失去了肉身，只留下淡淡魂体，她也依旧从他们身上感知到了班家族人的气息。

她与他们的目光不经意交错，而后相视一笑，不动声色间就确定了各自的身份。

楞羊酥灯：“不过有一点我需提前言明，现在这些没有拥有完全实体的魂灵，本质上还是能受到我直接控制的，你们当真放心我？”

“啧，这说的是什么废话。”香筒器灵很走心地说了一句大实话，“我们现在是不得不放心你。”

但凡他们现在还有其他方法，都不会去考虑她手中的轮替者。当然除此之外还有的，就是他们到底还拥有着最后的反制底牌，也就实在不用太过担忧。

这次他们在漩涡虚空中创建的，是圣阶顶级的大阵——万化吞噬阵法。

品阶几近仙品，也就可以由仙人以下修为的修士作为阵点支撑者；同样的，因为有两位仙器可以支撑阵心，这个大阵在他们的调动下，也就可以强行提升品阶，在必要时刻发挥出如同仙阶阵法一般的作用。

而这，也是他们采用这个阵法的原因。

与之前班善等人在少阴空间启用的献祭阵法不同，万化吞噬阵法本质上属于一种吞噬连阵。每运转一次，就需将运转阵法的能量分散在每个阵点支撑者体内走上一圈，身体越强横者，坚持的时间越长，反之则短。以此让原本迸射而出的能量从周遭吞噬汇聚到中心来。

可以说，每一次同化，就是每个阵点支撑者的一次生死关键。

想要让黑洞漩涡的边界不再向外扩张，保守估计需向外吞噬三千次至少；而若此阵的运转次数当真达到一万，黑洞漩涡的边界将会绝对彻底离开太许小世界。

届时，由两个黑洞漩涡交叉融合生成的罡风地带、仙品绝地等，就都将被吞噬到此阵所布的中心位置点，整体规模无限缩小，悬漂于虚空，形成一处比仙品绝地更加危险的、带有天然吞噬属性的绝命地域。

若他们在上界，拥有某些储存类型的仙器，此后就可以将这处绝域封存收纳、随身携带，做为修行路上的一份地域型保命武器。

但现在他们没有，故而此后只能将之留在这里，作为一处绝对殒命的仙级险地，留待后续有缘人。

有两位仙器器灵出手相帮，并且在材料绝对充足的前提下，万化吞噬大阵从布阵到完成没有花费多长时间。

万化吞噬大阵并非是修真界中惯用的平面阵法，而是立体的，远远看去好像是枚被细密编织而成的巨大口袋，也仿似是片巨大的无际银河，莹莹阵点在虚空中一闪一闪，就像是片突然凝显出来的星云，看起来巨大且震撼。

与之前班善在三十六柱内域中所创建的九层立体大阵类似，这次他们的阵法层数也同样是九层，但所需的人数却更多，耗费灵气也更巨，卡着下界阵法所能设置的等阶上限。

由于楞羊酥灯提供的轮替者数目充足的缘故，一百二十八个特殊阵点上皆站满了人，并且为确保冲刷过来的灵力能被相互分担，每个阵点上还都站了不止一个人。

其中，楞羊酥灯与蓝白香筒分别位于最上与最下一层的阵心，互为首尾，相互应和。佛洄禅书与楼青茗则位于中间那层的伪阵心，与宓羲彬予站在一起，以达到尽量维持阵法稳定性的目的。

待众人一切准备就绪后，香筒器灵出声开口：“那咱们就开始了？”

众人短暂沉默。

哪怕香筒器灵已与大家提前说好，若有眼见要坚持不住的，她会提前将人收起，留下一条性命，但事实上真到阵法开启时，最后能否赶得及还真两说。

毕竟生活中，所有的一切都是千变万化的，唯有生机转瞬即逝。

然而很快，这种沉默却很快就被人打破，有声音相继响起，并且这些声音越来越大，人数也越来越多：

“虽不知最后谁能活到最后，但此行我等既已选择，就不会后悔，望诸君共勉。”

“没错，出言无悔，望我等心愿达成。”

“先起阵吧。”

“前辈，您请起阵。”

凡是不想出力的，之前都已被香筒器灵收起，能够站在外面的，全都是早已深思熟虑过的，故而没有一道反对声响。

楼青茗站在五层阵心内，看着分属于不同层数阵心位置上的祁盛等人面上的坚毅，不自觉想起班善曾与她分别时，说过的那句话：“都是我们预估过的结果，心中早已有数，没有什么是不能承受和承受不起的。”

相同的话语，或许有不同的含义，但此时此刻，他们的心境想必却是相同的。

“既大家已然同意，那我等就开始！”

说话间，首尾位置上的楞羊酥灯与蓝白香筒同时出手，向各自的阵心扔出一捧仙石，不过瞬间，层层叠叠仿似交错星河一般的大阵就凭空而起。

黝黑的虚空中瞬间亮出一道巨大的银色光带，照亮了这方墨色天空，吸净了周遭的所有声响。

这突然出现的瑰丽景象，就仿似是暴风前的馈赠，死亡前的送别，眨眼间就惊艳了所有修士的眼。

然而这般惊人心魄的奇妙景象，还不等人仔细欣赏，发出一声真心赞叹，就很快地被从周遭不断呼啸奔涌过来的狂暴气息给吞噬淹没，只短暂地出现了瞬间，就完全消弭。

像呼啸而至的黢黑乌云，也像浇灌而至的墨色海水，各类狂暴气息源源不断地自四面八方奔涌而来，将那片好容易现出光芒的立体“阵法银河”淹没。

只剩一百二十八个重要阵点还在一片墨色中，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光亮。远远看去，就仿佛是个神秘危险的镂雕三耳熏炉，在汩汩而至的黑色浪潮中，风雨飘摇，状况激烈，一边努力迎接着一边不知能否抵挡。

不过一个照面，原本信心满满的修士们就有不少发出闷哼，以各自的灵根体魄承受着强劲灵气的冲刷。

在此期间，有人后悔，也有人咬牙坚持，基本都对各自的上限时间有了个大概了解。

这才是第一道冲刷，如果这都无法完成，那又何谈以后？！他们远在太许小世界的亲人正在苦苦支撑，他们距离生机，或许只差他们这一下。

对比其他人，五层阵心中楼青茗的状况却是稍好一些。她的修为在所有人中虽说稍低，却也比一切轮替者的状况要稍好一些。

她在心中默默数着已启动的阵法同化吞噬次数，只觉前途茫然。这种强度的冲刷，他们真不知能坚持多长时间。

在这种迷茫的咬牙坚持中，他们顺利坚持下了第一次冲刷，而后是第二次，第三次……

巨大的熏炉虚影在墨色的滔滔空间中，承受着无处不至的浩瀚压力，逐渐地，开始有人消殒，并且这个人数还在随着时间的延长在不断增多。

“已经三百次了！”

“六百四十三！”

“大家努力坚持！”

太许小世界。

在虚空内众人布阵以及启阵的时间里，狂暴的虚空裂缝已经自无垠之地开始，向着周遭快速扩散，而修士们的防御战线也已从一开始的无垠之海，后退到了陆地，并且向着陆地深处快速蔓延。

底线这种东西，只有在最开始与最终的时候，才是拉扯最剧烈的时候。

但凡退了一步，之后就是步步退，再也无法保持最初始时的从容与坚定，并且这个速度还将会随着时间的延长越来越快，并且是一发不可收拾。

现在太许小世界中各大势力所设立的抵御防线，正面临的就是这种情况。

眼见着前方的大陆也好像是之前的海洋般，被虚空裂缝侵蚀待见，化作漫天烟尘被整个吞噬，这一刻所有人的心情都是沉静且绝望的。

内域若是不保，那么下一步就是外域，莽荒四野。

更甚至，若是虚空裂缝的蔓延趋势没有终止，那么连接下来，最靠近鹏盛大陆的蒙金大陆与海洋，都将跟着一起消殒……

众人一边飞速撤退，面上一边现出几分绝望。

“就没有什么其他方法了吗？”

“逃！只剩下逃！”

“外域与莽荒四野交界处，有通往无涯小世界贺楼城的传送阵，如有怕的，就赶紧撤过去！不怕的继续挡上！”

“希望不会达到小世界破损或者破坏的标准，否则不止咱们鹏盛大陆，就连太许小世界都要跟着玩完！”

“挡！”

“道友们尽力挡上！”

各大宗门中，低修为子弟早已被大批量转移，只剩下高修为的修士留在边界位置支撑，时间眼见着越剩越少，危机之势已成，难以抵挡。

而在蒙金大陆中，天机门等各大占卜宗门的大能正汇聚到一处，各施其能。哪怕尽力压制，他们的眼底也难免泄出几分焦灼：

“生机，哪里是咱们的生机？！”

“漩涡中心？！该死！现在这种情况谁能进去？！”

“凡是进去的都死了，没有一个活的，尽快寻到第二条生路。”

角落里，一位修为不高的小女修也跟着拧起眉梢，表情几欲崩溃：“星星，银河，香炉？！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占得都没一次准！”

看来她确实是学艺不精，这些生机提示她一个都看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