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有风，风中有云。云层之上，则是九重天。

真君神殿就在这九重天阙，历经了数百数千个年月，依然那样冰冷森严。

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了天边，像是一条黑色的线一般朝着神殿狂奔。

那是一条黑狗。

黑狗到了神殿大门前，突然停了下来，就地打了个滚。

他是能进入这神殿的唯一的一条狗，也是能跟在杨戬身边的唯一的一条狗。

哮天犬走入了真君神殿，迈着大步，洋洋自得。

他的主人正在地牢的刑室内，手中拿着鞭子。

刑室的刑架上，则挂着一个人。

当哮天犬走进刑室内，那挂在刑架上的人正质问道：“二郎神，你到底将三圣母关在了什么地方！”

杨戬站在他的面前，穿着那身银白色的战甲。那战甲虽然华丽而尊贵，银白色的光泽却在这阴森的刑室内显得更加冰冷。

杨戬用眼角瞟着他，冷冷道：“你叫她什么？”

刘彦昌忍着怒气，喝道：“三圣母是你的亲妹妹，你为什么这样狠心，将你的亲妹镇压在华山之下”

杨戬手中的鞭子，突然嗖一声，朝着刘彦昌抽了过去。

那鞭子一声脆响，落在刘彦昌脸上，刘彦昌大骂道：“……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三圣母绝对不会原谅你！”

杨戬冷着脸，没有说话，只是又朝他抽了一鞭。

刘彦昌仍在大骂：“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我们灭口吗！我告诉你，这三界知道玉树一事的人何止千千万万，你——”

杨戬抽了几鞭后就停了下来，好像已懒得再做这件事。

他扭头看向了哮天犬。

刘彦昌仍在大骂着，但杨戬仿佛已充耳不闻。

他问道：“找到沉香了？”

哮天犬垂着头，用眼角小心翼翼地看他，说道：“是的，主人，不过——”

杨戬道：“不过什么？”

哮天犬道：“不过……还是被他们逃了。但属下已发现了那两人的下落。”

杨戬道：“两个人？那小狐狸仍和沉香在一起？”

哮天犬道：“正是。”

杨戬冷哼了一声，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银色灯台密布在走廊上，烛影摇动，三首蛟脸侧的刺青在这烛火之下好似一捧鲜血挂在脸上，将落未落。

他迎上杨戬，恭恭敬敬道：“主人，果然如您所料，那东海四公主刚出了东海，据说是要往广寒宫来。”

杨戬道：“不错。”

三首蛟又道：“想必嫦娥很快就能明白，那一日在华山见到的三圣母，不过是个赝品。”

杨戬道：“不错。”

哮天犬道：“那么咱们这便赶去华山？”

杨戬看了他一眼，道：“她既然要去，又何必阻拦。这几日在华山轮班的是谁？”

哮天犬道：“这个月，是老大当班。”

杨戬微微的挑起唇角，笑了起来。

三首蛟道：“您是猜那梅山老大会——”

杨戬却没有回答。他回头道：“哮天犬，将那两人的位置告诉我。你过去，我随后就到。三首蛟，你留在此地等我的消息。”

说着他仍旧往殿门走，走的不快也不慢，仿佛轻松愉快。

窗外，暮色已深。

李寻欢坐在窗边，一边喝着酒，一边抬头看云。

他已没有什么事情要去想，甚至最令他苦恼的那件事，也是苦涩却有趣的。

因此当他看云的时候，眼里只有云。或许这正是他现下已很少咳嗽的原因。

铁传甲在河边喂马。待他站起时，眼前便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一身黑袍，黄昏时浓艳的夕阳落在他身上，仿佛沾染了血色。铁传甲愣了一愣，出声喊道：“杨公子。”

杨戬道：“李寻欢在哪里？”

他这样说的时候，李寻欢却已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杨戬冲他点了点头，道：“我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做。你现在可有空跟我走一趟？”

两人再落地时，落日已沉。

此处是一座小镇。小镇不大，却十分热闹。行人过客往来川流，河中甚至有一两盏花灯，浮起亮晶晶的烛光。

李寻欢虽未到过这里，却对这样的街很是熟悉。他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杨戬道：“我不知道。”

李寻欢道：“你不知道？”

杨戬淡淡道：“我正在追查一个人，才来到这里。”

他说话时，一双眼睛仍然盯着远处，好像想就依靠这样，来找到那个人。

李寻欢又道：“你想让我怎样帮你？”

杨戬道：“你——”

他才说了一个字，却猛然闭上了嘴，一闪身，躲在了街角的阴影里。

街头正有三四个女人缓缓走来。她们的装扮浓艳，却并不显得美。但当中的一个小姑娘生的很好。她长得活泼而乖巧，眼珠子左转右转，显得怯生生的。

李寻欢一怔，略略仰起了头，才发现他们两人正站在一家匾额下。

那匾额上三个大字，写的正正当当，翠红楼。

李寻欢笑了笑，轻声问道：“你竟然认得她们？”

杨戬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仍然藏在阴影之下：“那个小姑娘是个狐妖。”

李寻欢道：“狐妖？”

杨戬低声道：“没错，千狐洞的小狐狸……她怎么会在这里？”

李寻欢道：“那我替你问问她可好？”

杨戬停了一停，道：“她有法力在身。”

李寻欢轻笑道：“可是她却一定没有我熟悉这种地方。”

他说着，忽然扬声道：“夫人，这孩子，可是你们新招的姑娘？”

那走在最前的女人抬头看向他，忽地一怔。

纵是谁见了这样英俊好看的男人也要怔上一怔。何况他正笑的懒散而愉快，就好像每一个会孤身一人来到这家楼前的男人。

那女人娇笑起来，道：“不错，这位姑娘是我们翠红楼新招来的头牌，公子若是有意，今夜可一定要来赏光。”

那小姑娘喃喃道：“头牌？什么是头牌？”

李寻欢瞧着她，忽然问道：“小姑娘，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小姑娘抬起头，回道：“我、我不知道。”

李寻欢又道：“那你为何要来这里呢？”

小姑娘垂下眼睛，好像有些委屈，道：“她们答应我，要帮我找到万窟山，我想回家……”

李寻欢笑道：“可你若是进了这扇门，恐怕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他这样说着，仍然站在街的拐角，一步也未曾上前，因为杨戬在藏入拐角时，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腕。此时他虽然听得全神贯注，却也未曾放开。

那小姑娘好像吓了一跳，竟往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说道：“再、再也回不了家了？为什么？”

那些围在她身遭的女人们已经察觉了不对，似乎想将那小姑娘强行拖进楼里。而翠红楼旁，已有几个大汉沉着脸朝李寻欢走了过来。

李寻欢冲那小姑娘眨了眨眼，微笑道：“因为这栋楼，可是会吃人的地方。像你这样的小姑娘若是进去，一定会连骨头都不剩下。”

小姑娘脸色煞白，猛地甩开了身遭几只女人的手，竟失声尖叫了起来。

那与他搭话的女人笑着朝李寻欢走了过来，脸色却是黑沉如铁。她的身后跟着几位彪形大汉，一边笑着一边说道：“这位公子，远来即是客，我们翠红楼，想请您上去坐坐。”

李寻欢也在笑着，却笑得风流而愉快。可他刚想说话，只听得不远处传来一身大喊。

“——小玉！”

那声音由远及近只在刹那，抓着李寻欢手腕的那只手，却猛地一紧。

李寻欢扭头朝着那声音看过去。

那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涨得通红，好像跑的很是着急。他见了那小姑娘，先是脸色一喜，待余光扫过李寻欢时，却突然变作煞白。

李寻欢看见那少年猛地扭头，呆怔地看着他，声音好似都在发抖。那少年喃喃道：“舅舅。”

李寻欢愣了愣。

但捏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却再度收紧了。

因为那只手，已变作了一个女子的手。

正有一个女子的身影，从阴影中缓缓走了出来，走入了月光下，轻声道：“夫君，为何我从未听说过，你有一个外甥。”

李寻欢浑身一颤，几近魂不守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