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再次与杨戬相见时，三首蛟变作的折扇将将化作了一阵清风挟裹他落到某地。

杨戬正孤身一人站在街道的拐角，斜斜地看向他们来的地方。

他的身上施了一层障眼法，却仍然令李寻欢看得见他。

李寻欢刚一落地，便问道：“何人要来跟踪你？”

杨戬道：“东海四公主与八太子。”

李寻欢道：“他们相貌如何？”

杨戬道：“当你遇上他们时，三首蛟会告诉你。”

李寻欢道：“但当我遇上时，却不可以发现他们？”

和聪明人聊天，有时实在是一件很轻松的事。

杨戬轻轻一笑，道：“不错。”

李寻欢道：“犬兄现在何处？”

杨戬道：“他很快就会回来。你们将会一起去追查沉香。”

李寻欢微笑。

杨戬又道：“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

李寻欢道：“还有一件。”

杨戬道：“什么事？”

李寻欢略略停顿，又道：“算了，这件事等改天我再问你。”

他这样突然将话停住，引得杨戬又皱眉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交给你们了。”

这句话他不仅在对李寻欢说，也在说给三首蛟，因为他的那一双冷冰冰的眼睛忽然挑起，一绕便绕到了那把折扇上。

他的脸色依旧那样阴沉冷酷，却已忽然令人挪不开眼。

因此那折扇里下一刻便传出急匆匆的声音道：“主人，您放心吧！”

这个男人的确很懂得如何让其他人为他所用。

李寻欢凝视着他，忍不住去想。

但他却想不通杨戬是否对此有自知之明。因为倘若杨戬是有意为之，为何会看不见他的这颗心呢。

他这样想着，忽然就轻轻咳嗽了起来。

杨戬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三首蛟低声喝道：“等哮天犬出现，你就算是想咳嗽，也要忍着！”

李寻欢的咳嗽声渐渐止住，却突然问道：“你那主人，除了一千年前那段婚事之外，还有没有过什么别的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三首蛟一愣，竟嗤笑起来，道：“他——”

他说着，便停了一停，又冷冰冰回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倘若答了，只怕李寻欢下次又要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倒霉的却只是他三首蛟。而他绝不肯再自找罪受。

李寻欢笑了笑，没有去追问他。

然后他看见一个黑衣人迎面朝他跑来。

“哮天犬。”

李寻欢话出口时，已被三首蛟变作了杨戬的声音。

哮天犬好像愣了一愣。

李寻欢又沉声道：“找到沉香了没有？”

哮天犬点头哈腰道：“找到了，主人。那小子气味在那边。”

杨戬已找到了沉香。

他的追踪术修炼的不算十分精妙，但这‘不算’二字，却已是凌驾在千千人之上。

因此当他不想被人发现时，这世上便没有几个人能看穿他的身形。

此刻他正坐在一把木椅上，静静看着他的外甥。

刘沉香是一个年轻人，年轻到甚至还只是个孩子。

他的神态天真而骄傲，当见到东海四公主时，脸上升起的快乐也十分单纯。

他虽然已经经历过了一些事，但仍然是年轻的。

他正与东海四公主坐在桌边，商量着下一步的事。

这也正是杨戬此行前来的目的。他需要沉香前往华山，假如他不去，就要逼着他去。因为他的下一步安排，就在那里。

好在没过多久，那少年便高声说道：“我这便赶去华山。即使我死了，也不会放弃我娘。”

他说的时候信誓旦旦，发出的誓言也是个年轻人才能说出来的话。

因为只有活的足够久的人才知道，一个人若是死了，便已经没有资格说不放弃了。

杨戬垂下了目光。

他从长椅边站了起来。

他等到了想要听的话，已经可以走了。

而沉香仍在和东海四公主闲聊。

那少年忽然说道：“其实我之前一直在想一件事。”

东海四公主道：“什么事。”

沉香道：“我在想，为什么我舅舅要杀了我呢？”

杨戬的脚步顿了一顿。

东海四公主道：“他——”

她欲言又止，张了张口，说道：“二郎神，他毕竟是你的舅舅……”

沉香又说道：“我知道，但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到底藏着什么阴谋诡计…不过既然我想不通，那就不去想了。我爹说过，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世上万事万物，都会有水落石出的那天！”

东海四公主凝视着他，有些犹豫地轻笑道：“你能这样想，很好。”

沉香冲她露出一个十分灿烂的笑，道：“所以我只想去做好自己的事，别的什么也不想。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拼上这条命也要去见一见我娘。”

这的确是个孩子。

杨戬想。

他的爱很纯粹，心也很纯粹，恨却总是停留不了多久。

可惜他要的却是这孩子最牢固的恨。

杨戬终于转身离开，在没有任何人察觉时来了，又在没有任何人察觉时静静离去。

他赠予李寻欢的那块白玉不仅能告诉李寻欢他的接近，也能令他感知到李寻欢的方位。

那白玉原本还在镇子所在的地方，却在片刻之前忽然升上了天，竟已飞去了天庭。

杨戬朝着天空遁去，那一道漆黑的身影飘逸如风，也快的仿佛一支箭。

杨戬在天庭的前殿处见到了李寻欢。

说来也怪，那道身影明明与他自己的样子别无二致，却令他觉得十分陌生。

他竟然已经有些记不清自己该是什么样子了。

哮天犬站在李寻欢的一步开外。他的眉头拧成一团，在四周来回嗅着什么，好似从头到尾也未曾发现身旁的人并不是杨戬。

杨戬依然未现出身形，就那样走到了李寻欢身边，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让哮天犬去真君神殿。”

李寻欢的脸上露出了一个难以察觉的轻笑。

杨戬又道：“三首蛟会送你回去。等到闲时，我请你喝酒。”

他说完这话，人便已离去。

李寻欢吐出口气，沉下声来道：“哮天犬，这件事暂且放下。你先回真君神殿一趟，我随后就到。”

那黑犬扭过了头，盯着他，突然欢欢喜喜道：“李公子，我主人是不是回来了？”

李寻欢一愣，忽然苦笑道：“原来你已经认出了我。”

哮天犬呆了一呆，好似有些不悦，道：“当然了。虽然我的鼻子不知道为何嗅不出来你的气味，但我怎会认错主人？”

李寻欢道：“那么，为什么你之前不说呢？”

哮天犬古怪地看着他，道：“你那时既是变作了我主人的样子过来，当然一定是因为我主人要你扮作他。现在这里没有人，我才敢喊你。要是在那里便说，被人听见，岂不是坏了我家主人的大事。”

他说的理直气壮，好像没有懂为何这样简单的道理李寻欢都看不透。随后他又催促道：“我主人现在何处啊，李公子？”

李寻欢笑了笑，道：“你现在回去真君神殿，就能见到他。”

他目睹着哮天犬急匆匆离去的背影，轻声道：“杨戬他虽然好像很懂人心，却也不懂人心。”

三首蛟闷声道：“那是因为，哮天犬不过是只狗！”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可你也不过是条蛟龙。而我也不过是个凡人。”

他这样叹完气，忽然笑了。因为他想到，若是照这样的说法，也可以说杨戬也不过是个神仙。

李寻欢环视了一圈身遭，在这云层之巅，忽又缓缓踏出一步。

他已离他又近了一步。

这想法令李寻欢心中有波澜万丈，竟从头到尾也未在意此刻他正在这九重天上。

他的脸上挂着微笑，心下在想。

有第一步，便会有第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