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实在太轻，杨戬没有听清，道：“什么？”

李寻欢含着笑摇了摇头，道：“什么也没有。”

他走到一株梅树旁坐下，又道：“你全都说的很对。阿飞已彻底被那个女人迷住，谁也无法将他从那里带走。倘若他们当真是两情相悦，我一定只会留下祝福。但我却发现，她在菜中下了药。”

杨戬问道：“什么药？”

李寻欢道：“迷魂药。她想药倒的是我与阿飞两个人。只可惜在我身上，她未能得逞。”

杨戬道：“她做的菜很难吃么？”

李寻欢道：“不。她将药下在了笋里，而我恰好从不吃笋。也正因为如此，我才能在夜半三更，瞧见她趁着阿飞昏迷不醒时，偷偷地溜出去见人。”

杨戬道：“于是你跟了出去？”

李寻欢道：“没有。我只听见了声音。”

杨戬道：“男人的声音？”

李寻欢缓缓地点了点头，道：“一个年轻的男人的声音。”

他说话时目光闪动。

杨戬道：“你想杀了她？”

李寻欢道：“没有。”

他说的很快，也很果断。接着他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那梅花正开的茂盛，斑驳的梅影被晨光打下，落在他的脸上。

杨戬凝视着他。

他忽然道：“你在骗我。”

李寻欢仍然没有说话。

杨戬又道：“你的眼中有着杀意。你想要那个女人去死，但你现在却仍然没有动手。是不是因为若你杀了她，那个孩子会永远憎恨你。”

李寻欢的神情显得有些无奈。

但他依然没有说话。

杨戬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而你也不肯告诉我，因为你认为，若你告诉了我，我或许会帮你杀了她，可是你却不想让我这样做。”

李寻欢叹道：“你既然猜到了，就不应该说出来的。”

杨戬道：“当我说出来时，你就该知道我不打算接受你的谎话。”

李寻欢又叹了口气，道：“这倒真是件要命的事。我要怎样才能说服你呢。”

杨戬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我也不想让你被人憎恨。也许你并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可是我这个人，总是有些私心的。”

他冲着杨戬笑了笑，那笑容显得有些苦涩。

杨戬怔了一怔，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

他过了半晌，又道：“既然如此，我有一个更合适的主意。”

李寻欢抬头望着他，道：“什么主意？”

杨戬淡淡道：“令他忘了那个女人。”

阿飞平躺在一张卧榻上，双目紧闭。

他睡得很沉。

这少年从未像今天睡得那样久。

他从晚饭之后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接着本已告辞的李寻欢忽然走了回来——他又睡着了。

甚至未看到杨戬一眼。

李寻欢第一次在这样近的地方观看杨戬施展法力。

杨戬只是坐在那里，稍稍伸出了一只手。便有银色的光芒从指间溢出，一缕一缕没入阿飞的前额。

那银光在这并不明亮的室内，璀璨的仿佛点点星光。他的五指稍稍拨动，便像是在空中拨出了一道银河。

无论是谁，在这时走进这间屋子，都一定会忍不住沉醉于这幅美景。

何况是李寻欢。他甚至已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直至光芒彻底散去，杨戬也收回了手，回头看向他，道：“好了。”

李寻欢道：“这便……结束了？”

杨戬道：“不错。只是我当下无力驱使天眼，不然不必花费这样久。”

李寻欢道：“当他醒来时，便不会再记得林仙儿了？”

杨戬道：“我封印住了他关于那女人的记忆。若不是受到了天大的刺激，他绝对无法再次想起。”

李寻欢苦笑道：“在他毫不知情时令他忘掉一个人。我还是觉得很对不住他。”

杨戬瞥了他一眼，道：“你既然宁肯杀了那女人，但却不要这孩子恨你。为何还怕令他忘记呢。现下这孩子已不记得林仙儿，你甚至可以自己去杀了她。”

李寻欢叹道：“阿飞既然已经忘了她，倒也没有必要再杀她。”

杨戬点了点头。

他站起身，手一挥，便见那卧榻上的少年自空中浮起。

他看向李寻欢，又道：“那么，你现在想让他去什么地方？”

李寻欢笑了笑，道：“华山！”

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是什么？

若要拿去问一千个人，或许会有一千个不同的答案。

三圣母跪坐在莲台上，泪珠挂满了脸颊。

刘彦昌已死。

她是刚在半盏茶前，从梅山老大的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这消息已能令她肝肠寸断，但最令她伤心欲绝的，却是梅山老大带来的另一句话。

“是二爷亲自动的手。”

三圣母悲声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怎么能这样做。”

那敦厚的中年人样貌的男人站在池边叹气，道：“我也不知道，我已经很久都看不懂他了。这二郎神，恐怕已不是当年和我们结拜兄弟的那个——”

“不，你不明白。”

三圣母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他不能这样做……沉香知道这件事了吗？”

梅山老大怔了怔，道：“应当还不知道。”

三圣母流着泪道：“沉香若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恨他。我宁可我死去，也不想见到这一幕。”

梅山老大长长叹出了口气，道：“三圣母，你虽和二爷乃是亲兄妹，却一点也不像他。”

三圣母的目光垂落，道：“我的确不像他。我曾经很想像他。也时常在想，若我能更像他一些，是不是便能帮上更多的忙？是不是母亲便能有救？是不是我们便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可是我不像他。我为什么不像他呢……”

梅山老大又怔了怔，勉强道：“他这些年，为了保住官职连兄弟也肯出卖，甚至将你镇在这等地方，不像倒也是件好事。”

三圣母猛地抬起了头。

梅山老大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但他方才所说的话，三圣母似乎一个字也未听见。那张柔和而美丽的脸庞上目光灼灼。梅山老大听见她一字字道：“请你转告沉香，一定要救出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