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传甲没有跟去。
他与李寻欢与其说是主仆，更像是朋友。他知道作为一个朋友，在这种时候绝不该跟去。
何况他的心中，其实是期望着那两人能多单独相处一些时间的。
路旁溪水潺潺，梅花开得正盛。
前方再走几百米，便是阿飞的住处，杨戬停住了脚步。
他道：“你去，我便不去了。”
李寻欢扭过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好。”接着那背影已消失在了梅树之后。
杨戬却没有离开。
他朝着溪水旁走了几步，长袖挥了出去，已将草丛中的碎石变化成了一把石桌一把石椅。
这等变化的手段并非塑形，而只是一种幻术，但与正常幻术不同的是，这虚构出的物体竟有着与外观一致的实体。当幻术解除后，实体也会照样消散。若是有其他神仙见到他这手段，恐怕只能瞠目结舌。
他好像丝毫不觉得将这般匪夷所思的法术用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有什么不对的，已稳稳地坐在了石椅上。
梅树林中十分寂静，只有溪水拍打着河道的细响。
半个时辰后，那溪水中忽然水声大作，四散的水花间窜出一尾银鱼，跃至半空，在落地时已是一个年轻人的样貌。
那银鱼变作的年轻人连头也未抬，已经单膝跪下去，低着头道：“二爷。”
这鱼妖正是杨戬亲手降服的草头神中的一员。
杨戬垂下目光看向他，道：“刘彦昌的尸体，最后是由谁带下去了？”
他问的赫然是一个李寻欢不曾知道的消息。
那鱼妖道：“康老大将那尸体丢去了刘家村，已被那些凡人发现了。”
杨戬道：“康老大现在何处？”
那鱼妖道：“今日月初，该是前去华山换班了。”
杨戬道：“你们可仍有安排人手在峨眉山盯梢吗？”
那鱼妖道：“我等已安排了几十人手日夜在峨眉山几处出入口把守，至今未曾见那刘沉香出来。”
杨戬点了点头，道：“很好。这件事上万不得有半丝松懈。”随后他又道：“待那刘彦昌的尸体下葬之后，去坟中取交给阎王，就说是我的吩咐。”
接着他挥一挥手，让那草头神退下。
那鱼妖的头已低的不能更低，道：“是。”
他重又变作了一尾银鱼，轻巧地没入水中。
杨戬仍然坐在溪水旁。
他手中握着一把折扇，折扇的另一端抵在脸上，心中已陷入了沉思。?
沉香成功拜入了峨眉山，仙丹炼制完成，太上老君也已答应了备好一柄足以劈开华山的神斧。待到沉香出山，得知刘彦昌死去的消息，想必足以将那孩子的不满彻底转成一种仇恨。
一切的一切，都正依照他计划好的道路进行着。
那么剩下的时间，他又该再做些什么，才能让他的计划更为周全？
倘若那孙猴子未想起来该去兜率宫再窃取一回仙丹呢？那柄斧子该如何交到沉香手里？那之后又该如何让他真的打上天庭，与众仙一同反对天庭旧则？
杨戬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那树上梅花，身形好像也在溪边凝成了一株树。
天边金乌升至头顶，又缓缓落下。待杨戬缓缓回过神来，抬起头时，看见远方山涧中又有一轮朝阳升起。
已过去了一天吗。
他心下在想。
为何李寻欢还没有回来？
杨戬从石桌旁站起了身。
但他的步子还未迈开，身后却传来了动静。
杨戬回过了头。
来人不止一个。七八个凡人从另一端走入了这片梅林，见到了杨戬，面上也齐齐一愣。
为什么在这罕有人烟的地方，会有一张石桌，一把石椅？又为什么这石椅旁，竟然还站着一个穿着华贵，十分英俊好看的男人？
每个人心下都有许多问题，却没有人来得及问出口。
因为已经有人惊呼道：“李寻欢！”
就连杨戬也怔了一怔。
但随后他便笑了起来。因为他已看见那许多凡人眼中，已有杀意冒出。
他的笑很浅，只有薄薄的一层，却仍然很是艳丽。他道：“你们说我是谁？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再好好看一看。”
那人群中又有人道：“李寻欢，你既然已被段兄认了出来，就不要再装傻了。”
另一人道：“恐怕任谁也想不到，失踪了这许多年的小李探花，原来竟在仙儿姑娘这里。虽说小李飞刀例无虚发，但你终究只有一个人，还是识相一些束手就擒吧。”
又有一人道：“将李园的宝藏交出来！看在仙儿姑娘的份上，我们不为难你。”
杨戬的笑容仍然挂在脸上。
他不似李寻欢，不屑再回话，只是眼神更加轻蔑。
那一行人中，已有一连串的兵刃出鞘之声，接着好似约好一般，齐齐朝杨戬袭来。
下一刻，梅花林中，一道极炫目的银光一闪而逝。
李寻欢走至溪水旁时，看到的第一眼便是杨戬。
杨戬正立在一株梅树边，身旁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的凡人。但那黑衣的男人眼中就连一丝涟漪也没有。
他此刻心中的震惊，并不止在眼前这一幕上。
他们并未约好在此地再见，因此李寻欢已将昨日见杨戬那一眼当作了最后一眼。他心下以为杨戬将他送至此地之后，一定会直接离开的。
但李寻欢却没有先问这件事。他使出了轻功直接跃了过来，问道：“你还好吗？”
杨戬瞥了他一眼，道：“我好得很。只不过遇见了几个凡人，口中喊着李寻欢便朝我砍了过来。”
李寻欢笑了起来，道：“惦记我这颗脑袋的人一向很多，只是这一次的这伙人运气实在很不好，竟然遇上了你。想必这一次的经历会给他们留下一个深刻的教训，不能仅凭着样貌来分辨一个人。”
杨戬道：“哼，待他们醒后便不会记得我了，恐怕留不下什么教训。”
李寻欢含笑道：“也好，那时便交给我吧。”
他沉默了半天，目光凝视着杨戬，忽然道：“我走时，实在没想到你会在这里等我，才让你等了很久。你在这里坐了一天？”
杨戬道：“我若不在这里，你要怎么回去？”
他说的很随意，就像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但李寻欢的心已忍不住开始加速跃动，跃动到他的手禁不住都要颤抖。
他很想说些什么。可是想起与阿飞见面后的那些事，他只能勉强笑一笑，道：“我……还不能走。”
杨戬又看了他一眼，忽然道：“那个孩子已被那女人迷到连你都不肯信了？”
他仅凭一句话，竟又猜出了实情。
李寻欢苦笑了起来，道：“这世上应该绝不会有人愿意和你玩猜谜游戏。”
他又很轻地补了一句。
“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