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踩在云上，手中握着一柄很小的斧头，那斧头金灿灿的，却实在很小，小的像是一把孩子手中的玩物，连斧柄也只比匕首稍长。

他提着这只斧头，神色就好像指挥着千军万马。

真君神殿内涌出来的天兵天将，多的像是蚂蚁一般密密麻麻。

人若在面对着数量繁多的蚂蚁面前，只会觉得恶心，却很少会觉得害怕。

因此沉香也没有。

他生着一张很机灵的脸，眼神里总是带着一些耍滑头的小聪明。那张脸此刻意气飞扬，根本没有将任何一个人放在眼里，显得笑嘻嘻的。

他已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逼迫天庭为他母亲解开封印。

在那个人出现之前，他的确这样想。

直到那门中，忽然又走出了一个人。

“真君大人！”

左右两侧有天兵天将齐声喊道。

就连被沉香踩在脚下的那梅山兄弟当中的一个人，也拼命地挣扎着站了起来，垂下头道：“二爷！”

那个人好像笑了笑，笑的很冷。

沉香打了个寒战。

他并不想打这个寒战，这只是他的本能在对危险发起警告。但等到他醒悟过来之前，他已经挥出了手中的斧头——下一刻，连沉香背上的衣服都几乎要被冷汗浸透。

——他打不过他，他没办法赢过他。

当这一斧头挥下时，他就明白了这件事。

他这一斧子劈出，斧身已经不见。再从空气中浮出时，已宛如闪电游龙。他新修炼来的无上法力加持其中，笔直朝着杨戬砍下，哪怕是百锻钢躯也要被这斧子的锋芒逼迫得撕裂开。

但杨戬没有做出很多举动，只是轻轻向后弯了弯腰。

那动作几乎称得上缓慢而优雅。

但沉香却已经劈了个空。

他的斧子劈在空气里，又好像劈在云里。

杨戬重新站直了身子。他的姿势仍然是完美的，甚至那个冷笑也仍旧纹丝不动。

四周的天兵天将无法从杨戬的脸上看出任何东西，却都能从沉香的脸上看出他的动摇，他的不敢相信。

他的确不敢相信。他不愿相信，也不能相信。

于是他又劈出了一斧。

杨戬的三尖两刃刀虽然握在手中，却并没有举起。

他像前一次那样，稍稍侧了侧身。

这一斧仍然没有命中，却好像劈在了沉香的身上，将他的一切自信与得意劈出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不该是这样的！”

他禁不住失声喊道。手中小斧向下挥下，接着又是一斧。

杨戬在闪躲之中仍在冷笑。沉香听见他冷冷道：“你还差得远。”

这句话并不多余，因为下一瞬，沉香的小腹上已挨了重重的一脚。

他甚至没能看到那一脚是如何踢出的，那少年人便已如断线的风筝一样向后飞去，跌落在云上。他虽然很快便跳了起来，好像没有受到什么伤势。但所有人都知道，胜负已分。

没有人的脸上流露出惊喜的神情，因为也没有任何人会觉得杨戬会败。

沉香是第一次知道，这看上去软绵绵的云朵，其实也是硬的。

如土地一般坚硬的云层，摔得他浑身都在抽痛。

他的口中好似已溢出了鲜血，可是他已经无暇去顾及。

杨戬已走到了他的眼前，他倒提着三尖两刃刀。寒光四溢，那刀尖的锋芒指着他的脸。

“我修炼的很努力，甚至背下了那三千本书——”

沉香说道。

这孩子还不知道他父亲的死讯。因此他才会在此刻第一反应并非悔恨，而是辩解。

杨戬盯着他，他的眼中好像带着笑意，仍旧以那样优雅而缓慢的速度说道：“你还差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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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飞从侧门走进时，连一个人也没有遇见。

他在这间宅子中住了大半年，已对这当中每一处角落十分熟悉。所以当他在庭院中闲庭信步，慢慢走到接近正厅的地方时，他才能立刻站定。

谢天谢地，他在此前并没有发出分毫的脚步声。

正厅中正传来两个声音，一个是李寻欢，另一个他从未听过。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那个声音不如李寻欢的那般温润如春风，反而更加尖锐一些，就好像一个颐指气使惯了的公子王孙。

那个声音正在牢骚道：“——十八层地狱的恶鬼。若是当时我恰好在附近，会酿下的大祸他根本就不明白！”

李寻欢道：“他……毕竟只是个孩子。乍听闻父亲死去，也难免慌了手脚。”

那声音道：“慌了手脚？哼。他毁了生死簿的时候可丝毫不像是慌了手脚。”

李寻欢道：“那你仍旧要替他收拾这桩烂摊子么。”

那声音道：“还能怎么办？”

李寻欢叹道：“好在你已经事先教训了他一顿。”

那声音怒道：“只教训他一顿那是便宜了他！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才修炼了几年，竟敢直接闯上门来找我的麻烦。”

李寻欢轻笑道：“他是不懂得规矩才会这样做。若有人要教他规矩，你一定也不肯。他才二十岁出头，也很难一气弄得明白这些事。”

那声音冷哼了一声，忽然沉默了半晌，又没好气道：“你不用再躲那只狗了。他回来了，带着那盏破灯。”

李寻欢道：“什么破灯？”

那声音道：“宝莲灯。也许在很多人眼中它是女娲赐下的宝贝，但在我眼中它就是一盏破灯。”

李寻欢道：“它既然被许多人称作宝贝，便一定有可取之处。为何反而到你这里，有这样多的怨念？”

那声音道：“假如没有这盏破灯，我妹妹便不会去守华山，也不会遇到那个该死的凡人。”

李寻欢道：“我若是你，或许也会这样气愤——有时候我竟然会有些庆幸我是个凡人，所认识的朋友也几乎都是凡人。不至于时常遇上这样麻烦的事。”

那声音忽然冷笑了一声，悠然道：“凡人也不见得就很简单。就好像你捡来的那个孩子，已在门口偷听了很久。”?

阿飞正听得入迷，此时吃了一惊，竟向后跌去。

那正厅中的两人已从桌边站起，走出了门外。

李寻欢失声道：“阿飞！”

杨戬从他的身后走过，李寻欢听见他的声音轻飘飘地道：“你既然不觉得是麻烦事，那么解释便交给你了。”

李寻欢苦笑了起来。

阿飞已看见了那个男人的脸。

因此他甚至忘记了用身法停住倒下的身躯，彻底跌坐在了地上。

接着他眨了一眨眼。

自眼皮放下，直至再度睁开。

那个男人，便好像空气一样，忽然消失无际。

他扭头看向了李寻欢，怔怔地问道：“他……是谁？”

李寻欢笑了笑，道：“你或许还记得，我曾向你提过这个人。”

阿飞困惑地看着李寻欢，道：“你曾向我提过？”

李寻欢点头道：“不错！许多年前，在少林寺的寺门旁。我来华山，正是为了他。”

阿飞终于想了起来。

他想起他原本以为李寻欢喜欢上了一个老人，之后又知道他喜欢上的是一个男人。但无论哪一次，也不如这一次令他瞠目结舌。

他道：“原来你喜欢的是你自己。”

李寻欢道：“若我喜欢的是我自己那便好了。”

他好像想笑，又好像在叹息，道：“我喜欢的是我自己，那么我喜欢他，他喜欢的便是我，岂不是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