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没有再追问，因为他已看出李寻欢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李寻欢深吸了口气，又微笑起来，问道：“我听说你此番出行，是前去找那华山女妖，怎么回来的这样快？”

阿飞摇了摇头，叹道：“我还未赶到华山脚下，便已听说华山女妖被人打伤，已经许多日未见踪影了。只好掉头回来。”

千狐山，万窟洞。这山中有没有万个窟窿，沉香并未数过。但他却知道这山中没有一千只狐狸，只有一只。

小玉，他曾经的未婚妻。

也许在那时她还称不上是他的未婚妻。但他其实早已下定决心了要娶她。

如今他已有另一份婚约在身，他已经告诫了自己无数次，他应该把她忘了。

那他为什么还要来到这里？

他放跑了地府十八层的恶鬼，撕毁了刘家村的生死簿。如今天兵天将下界前去了刘家村捉拿刘沉香。他应该留在刘家村，为了保护那些村民而与那些天兵天将交战。要知道尽管生死簿已经毁了，无论怎样可怕的伤势都杀不了他们，他们却还是会痛的。

而当下他辛辛苦苦地找了个借口与哪吒三太子告别，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千狐山。

夕阳满天时，刘沉香来到了千狐洞外。他为了来到这里，已将一切抛在脑后。

他忽然想起他已经有很多年未曾见过小玉的样子。那一日他将小玉打伤。那时的她还叫作华山女妖。

从一重重的黑纱下他看不清小玉的样子。但那双眼睛他还记得。

那一双水灵灵，弯弯的，像是从中心盛放开了一朵鲜花一样的眼睛。

一斧下去，她一定伤得很重。可是从那双眼睛中，他却找不到一点恨意。

她现在怎么样了？

沉香朝着千狐洞踏出了一步，又忽然停住，对着路旁喝道：“什么人，给我滚出来！”

一个披头散发，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男人从杂草中滚了出来。

沉香险些将这个人看成了哮天犬。待他定睛再看，才发现那是一只鬼。

他的浑身上下没有半点阳气，透过身躯，甚至可以隐约看见他身后的草地。

那只鬼哆嗦着道：“这、这位…大人……”

沉香道：“你是鬼？”

那只鬼道：“大人真乃火眼金睛明察秋毫。小人正是鬼，是只色鬼。”

沉香紧锁眉头凝视着这只鬼。他心下明白，这鬼定是自他踹翻了十八层地狱后，自那地府当中逃出的千千万万只恶鬼中的一只。

他道：“废话就不要再说了。我问你，你在这里，呆了多久了。”

那色鬼道：“小人来到这地方，已有十数日了。”

沉香道：“那你这些日子，可曾见过这洞中来过一个女孩子？她……长得很好看。”

那色鬼道：“见过，见过。前些日子有个美人孤身一人来了这里。她好像身受重伤，一连在这里住了数日，连门也没出过一步。”

沉香追问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那色鬼道：“大人，您来的不巧，她不久前刚被人捉走了。”

沉香的脸色变了，厉声道：“是什么人！”

那色鬼被这陡然迸发的威压吓得浑身一颤，道：“小的也不知那人姓甚名谁，只知道……又是一个美人。”

沉香一怔道：“抓走那个女孩子的人，也长得很美？”

那色鬼道：“不错。实不相瞒，小的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人。”

沉香又是一怔。他道：“那是个男人？”

那色鬼道：“正是。”

他的脸上，又现出了一种陶醉之色，好像已在脑海中回想那张脸。

沉香沉默了下来，握紧了拳头。

因为在此刻，他只想得起一个人。

他问道：“莫非是杨戬？”

那色鬼吃惊地看着他，道：“显圣真君？怪不得小的看见那位大人前额上有一道金色划痕。”

沉香咬紧了牙，一字字道：“杨戬——！”

玉帝与司法天神正坐在瑶池之上的御座两侧，座椅之间，摆放着一只棋盘。

玉帝手中一枚黑子落下，忽然笑道：“你输了。”

那司法天神拱起手道：“是小神输了。”

他认输的十分干脆，似乎早已在等着输掉的这一刻。

玉帝的寿眉挑起，缓缓道：“司法天神，你的心思不在这棋盘上。”

那司法天神道：“小神不敢。”

玉帝又道：“这一盘棋，只下了一炷香的时间。不过那刘沉香，此刻想必已与李靖父子赶到了翠微山。”

那司法天神道：“小神不知。”

玉帝那脸庞上露出慈眉善目的神色，微笑道：“司法天神，你莫要在朕面前装糊涂。你知或不知，朕又怎么会不清楚？”

那司法天神道：“既然如此，陛下又何必再问？”

他说的这样不客气，反而让玉帝放下了心。

或许王母已信了这杨戬是图一官半职才愿为天庭所用，他却始终未曾尽信。几千年来，他始终记得那少年一人一斧，斩落九只金乌，杀上三十三重天的那一日。若他早知杨戬有这般偌大法力，或许便不会那么干脆将瑶姬处死。毕竟天庭威严虽需维护，把持这天地间秩序更重要的事物却是制衡。

只是人死魂消，便是天庭至尊也无法后悔。

当下杨戬现出恼意，他才当真相信他并未与那刘沉香串通一气，而是因害怕坏了好事而焦急万分。

但玉帝的面上，仍然流露出一股惋惜之色，叹息着，喃喃道：“朕知道，朕答应了那刘沉香让他戴罪立功，救出百花仙子，再将数十万恶鬼尽数捉回之事，令娘娘与你都很不满意。”

杨戬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他仍然垂着目光，没有回答。

他当然不会回答。

玉帝所想之事唯有一件没有想错。

杨戬此刻的确正在焦急。

前往瑶池之前，三首蛟已将最后一个自草头神处传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沉香返回丁府后便订下了婚期，此刻正在周遭乡镇间寻了个热闹一些的镇子，前去采办用具。

他选定的地方，正是李寻欢所在的镇子。

杨戬当然知道沉香曾经见过李寻欢，而李寻欢又一向是个很机灵的人，纵使他们遇见，或许也不至于出现什么问题。

可是他的心里仍然沉不住气。

一轮红日当头，凡间已近正午。

李寻欢走在街上时，已经感觉有些饥肠辘辘。

他今天虽不是出来买酒的，却在酒馆里坐了一个上午。

行走江湖的人都知道，酒馆之中，是最好打听消息的地方。

他打听的是上官金虹，是金钱帮，是林仙儿，是他在江湖中消失的那三年中可能发生过的事。

——他正在认真地给自己找些事情去做。

何况金钱帮的人本也在四处寻找他。这一切想必不会耽搁很久。

但此时此刻，他唯一需要思考的一件事，就是该从哪条路走去奉和坊更快。

奉和坊的面馆相当不错。

他愈是想到那面的香气，愈觉得迫不及待。

他已打算使出轻功。但李寻欢刚踏出了第一步，身后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杨戬——“

他先是听见了一声怒吼，但那声音中的怒火在刹那间委顿了下去。

“不、你不是杨戬，你是——”

那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

李寻欢回头望去。

一个身着米色衣衫的少年，正站在街道的拐角，有些困惑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