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寂寂，夜色中有星升起。
无论怎样明亮的星光，也穿不透这山中雾气，但李寻欢仍然能看得清杨戬的脸庞。
他想他一定是很累了。因为杨戬的半个身子几乎都靠在了树上。他说话时喘气喘得很急，汗水顺着那光洁的下颚一滴滴淌下。
李寻欢的脸色仍然那样难看，嘴角也仍然在淌着血。但他苍白的脸上却泛起了微笑。
“你竟然能找到这里，我一直很担心你迷了路。”
杨戬朝前走了两步，半跪在他的身旁，道：“混元伞经过的地方，雾气总是要淡一些的。我只不过沿着这条痕迹走。”
“你走了很久？”
“走了很久。”
“怪我跑得太远了。”李寻欢道，“小心些，他们可能还会回来。”
杨戬冷哼了一声，道：“那两人还没有机灵到这等程度。你还有心情担心别人？”
他扶住李寻欢，让他靠在自己的腿上。
李寻欢的衣襟上血淋淋的，在这夜色下分外可怖。杨戬伸出手去，两指搭在李寻欢的手腕上。
那只手已近乎没有什么血色。李寻欢侧头望着他，道：“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杨戬道：“我不是来替你收尸的。”
李寻欢道：“虽然我看见你很高兴，但你不该再留在这里。若有地府中的人前来勾魂，他们会发现你。”
杨戬道：“倘若你没有一个人跑出来，那便什么事也不会有——你实在很自作聪明。”
李寻欢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道：“我为我喜欢的人赔上性命，又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杨戬好像沉默了很久。
很久以后，他才慢慢地说道：“我从来也没有喜欢过男人，而且我大了你几千岁。”
李寻欢微笑道：“我也没有，但这又有什么办法？情这一字是最不讲道理的。为什么你比我多活了几千岁还不知道这个道理，说的话还仍然像个孩子。”
杨戬拧起眉，猛地瞪向他，却没有说话。因为他已说不出话。
李寻欢叹道：“你不要哭。你不知道，若是一个人在喜欢他的人面前流泪，那个喜欢他的人会更心痛的想要去死。”
他说话时被血沫呛住，轻咳了起来。那嘴角的一道血渍本已快要干涸，此时复又鲜红的液体覆盖在上面。
杨戬的眼中原本有一滴泪，却硬是停了下来。他咬着牙道：“我有什么可哭的。你一个凡人死了便死了，横竖不过投胎转世。你现在若不闭嘴，待我拿回法力，便要阎王将你的魂魄投胎入六畜道！”
李寻欢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的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凝视着杨戬，笑道：“你曾经问我是不是在可怜你。你看我拿什么来可怜你，我爱的人不仅不肯正眼我，甚至想把我变成畜生。”
杨戬避开了那道眼神。
他的眼睑垂下，又沉默了一阵子，才说道：“你省点力气，不要再说话了。”
李寻欢轻声道：“杨戬，我所说的每一句，都发自真心。”
杨戬道：“…我知道。”
李寻欢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大地仍然笼罩在黑暗之中。
杨戬放下李寻欢的手。他低头看向李寻欢，那声音已显得很平和：“我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李寻欢睁开眼望着他。
杨戬道：“好消息是，他们并未对你下死手。”
李寻欢道：“原来这并不算下死手。”
杨戬道：“哼，谁教你一气跑的这样远，令内腑平白多受了许多震荡。好在那魔礼海一定有些忌惮，将碧玉琵琶拨得很轻，才让你捡回一条命。你只需补足气血，安心静养几日，应当就能行动自如了。”
李寻欢叹道：“看来我怎么看都有些自作自受。那么坏消息是什么？”
杨戬道：“坏消息是，虽然你受的伤不算致命，但若要在这山中躺上几个时辰，纵使不死也要没了半条命。而我当下并没有带你走的力气。”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将李寻欢平放在地上，接着已站起了身。
李寻欢在他身后道：“你要下山？”
杨戬道：“我去找铁传甲。”
他朝前走了两步。
李寻欢在他身后道：“但你走的这条路是上山的路。铁传甲无论在什么地方，也一定不会在山上。”?
他见杨戬黑着脸转过了身，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不如先等在这里，等到我好一些了，再陪你下山。不然只凭那枚玉佩，我…实在想不到要到哪里找你。”
杨戬只恨不得把他的嘴堵上。
杨戬当然不会因为李寻欢的这几句话就动摇了心思。
他仍然走上了下山的路。
李寻欢也没有再去拦他，因为他们的位置本已很临近山脚。
好在杨戬的这条路并没有走完，便已经抵达了终点。
铁传甲将哮天犬送下山以后久久未见李寻欢与杨戬归还，终于忍不住重上了山。
阿飞站在院中。
看见铁传甲背着重伤的李寻欢进来时，他的确吓了一跳。
他冲上前两步，神色凝重，开口问道：“你怎么伤的这样重？是谁伤了你？”
李寻欢笑了笑，道：“你放心，并不是什么致命伤。况且我这伤势，也不算白受。”
一个声音自他身后传来：“你若再不闭嘴养伤，恐怕很快就会变成致命伤。”
李寻欢道：“我这几日若闭口不言，真的能好得更快么？”
那声音顿了一顿，道：“不能，但能使我清静一点。”
到这时，阿飞才发现这两人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那男人从阴影中走出来，阿飞第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脸。
他的脸色疲倦而苍白，头发很是凌乱，衣摆上也沾了许多泥水，但奇怪的是，即使这样看去，他也丝毫不显得落魄。
他仍然与李寻欢长得那样像，也仍然像是阿飞记忆中的那个公子王孙。
阿飞不是第一次见到杨戬，但他上一次见到他时，惊讶到连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
这一次他虽然也很惊讶，看起来还是算镇定的。
那个男人对着他点了点头，道：“我是——”
他说出两个字便忽然停住，好像正有些游移不定。
阿飞认真道：“我认得你，你是李大哥喜欢的人。”
杨戬简直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