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是梦吗?
季风的心被一根刺狠狠地扎了一下,这根刺又被人残忍地按进血肉,疼得他无法呼吸,他刚想说什么,手就被风银轻轻捉住了,风银看着他的手腕,缓缓低下身单膝跪在他身边,将额头抵在他手背上喃喃说着:“你带我走吧,我不想醒过来了,那个世界,没有你……”
季风深吸了一口气,半垂着眼,忽然眼底红光一亮,周遭世界的色彩和声音慢慢褪去,他将风银带到了他的识海领域,再也没有别人的干扰。
季风的识海灵域是在一片纯净的苍穹中,入耳是一阵心跳声,鲜活的,有节奏的心跳声。
季风半跪着跟他平视,将他的脸轻轻捧起来,道:“洵舟,你看看我,这里不是梦,我真的回来了。”
季风的温热的手贴着他的脸真实的触感让风银一颤,“你,是季风?”
沙哑的声音落在季风耳朵里砸得他心里抽疼,他温柔地笑道:“我该做点什么才能让你真的相信呢,是我啊洵舟,我没有死,损伤的灵脉也恢复了,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风银看着他的眼神有一瞬间发愣,他缓缓凑近季风的脸想要确认什么,这张惊世骇俗的脸忽然凑近让季风心突突猛跳了几下,喉结滚动,刚要凑过去吻他,就被风银猛地推开。
“你骗我,你才不是季风,季风他不会回来的,他早就想离开我了,他早就计划好了的,他把所有的一切都带走了,一点也不想让我找到他,我恨他,我恨死他了……”
季风心里一阵难耐的疼痛,现在风银这样也不怪谁,都是他的错,他自己死了就死了,一了百了万念俱空,把所有痛苦都丢给风银,甚至连一点希望和念想都没给他留下。
“对不起,是我当初自私了,全然不顾你的感受,让你为我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季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想补偿也不知道用什么才能换,“现在我回来了,你若还愿意见我,我哪里也不去,要打要骂都随你。”
风银渐渐冷静下来,眼神沉得可怕,他缓缓站起来,道:“都随我?”
季风抬头看向他,点头:“嗯,任你处置。”
闻言风银唇角动了动,有一丝阴鸷,他一抬手,一道灵流震碎了风银的识海结界,两人又回到客栈里。
不明所以的众人还在琢磨这俩人怎么回事,忽然就消失了,摸不着头脑,这没消失多久又回来了,其中一个人还杀气腾腾的,吓得众人忙往玉生身后躲。
“好,这可是你说的。”
风银话落,抬手结了一道术法,登时周围暗了下来,唯有他这一处光芒耀眼,一把梭一样又细又窄的双头尖刃被握在风银手中,他手心一转,飞梭如一道射出去的光,亮眼又虚无,直直地刺穿了季风的心脏。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认识风银的都开始怀疑外界的传闻是不是真的,这人是不是真的入了魔,现在终于要大开杀戒了?只有玉生稳住不动,他虽不明白风银此举何意,但他相信他是不会伤害季风的。
锐利的疼痛在季风心口炸开,他一动不动直直地看着风银,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反而对他笑了笑。
这一笑,便让他心底经年酸楚和万般执着的念想决堤般涌出,风银一步上前将季风重重地揽进怀里,像是要将他揉进骨血一般,用尽全身力气。
那只飞梭还没停,转了个头,从季风背部刺入,直接穿透两人,尾部的余光像是梭子上穿了线,要把两人缝起来,一针一针来来回回。
接二连三的刺痛在提醒着两人,他们都还鲜活的存在于彼此怀里,从未这般真切过,飞梭不断刺穿两人全身上下的经脉穴位,像是要把丢失的七年都缝补起来。
季风紧紧搂着风银,要是从前,就是割破一个手指,他也能娇嗔地在风银面前叫唤两声,哪怕风银就看了他伤口一眼,他的目的也就达成了。而现在,即便是待在这人怀里只剩下短短一瞬,他也想用尽所有感官去默默感受,默默铭记。
只是等到梭子扎遍全身,他也没等到自己意识涣散,反而无比清醒,耳边风银的声音也更清晰了,他低沉又寒冷的声音响起:“既然回来了,就待在我身边,哪儿都别想去,同命梭百针穿穴,以后你死我陪你死,我死,你也别想独活。”
风银眼中已经只剩癫狂,最后一针穿过过起始一针的心脏处,有始有终,生死与共。
季风这才一口气松了下来,有些脱力地喘着气,同命梭没有让他受伤流血,但却消耗了他一些精神力,他有些犯困,恹恹地趴在风银怀里,将下巴垫在风银肩上道:“好,好,求之不得,这下你相信我是真的回来了么?”
风银搂着他的腰让他能够站稳,口中狠声道:“就算是梦,我也不会放过你。”
季风有气无力地笑了笑:“那你原谅我了吗?”
风银冷声道:“想得美。”
说话的同时,风银一把将季风打横抱了起来,季风不防备双脚离地很是吃惊,左右看着满堂人都看着他们俩,在目光跟他接上的同时转过了头看天看地,玉生也忙手忙脚乱地招呼堂上众人天黑趁早吃完饭洗洗睡。
季风耳朵“唰”的红了,圈着风银有些局促,但脸上的羞赧只是一瞬,他凑过去在他耳边小声道:“你忽然这样抱我,是不是有些太急了?他们还以为我瘸了呢。”
风银脚步不停地稳步上楼,边道:“你不是说任我处置么,后悔了?”
季风脑内飞快运转,已经设想了好几种风银把他抱进房间重重扔上床之后的情况,莫名让他有些难以言道的兴奋。
季风眼神流连在风银下颌线轮廓上,描摹他的侧脸,他压低声调,气音勾人:“怎么会呢,我的少君,你让我先洗个澡,死了七年没工夫收拾自己,我自己都嫌弃。”
话语间风银踢开了门,直直的走进内间,将人轻轻放在床上然后俯视他,季风口中的自己都嫌弃,在别人眼里可以用一句睁着眼睛说瞎话来形容了,许是常年沉在不见光明的湖底又被充满灵力的镜海湖水滋润,他整个人皮肤苍白但细腻光滑,若看不尽眼底的深邃伤痕,他整个人就跟少年时一般风逸俊朗。
而且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是,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这香气放在这个世间,恐怕只有风银知道,那是若木神树开花时,随风弥漫在整个阆风灵域漫山遍野的一股清淡又沁人心脾的香气。
若木神树开花不易,昙花一现和惊鸿一瞥都让人难以忘记,再次闻到这个味道是在他日思夜想的人身上,他的心神轻易就被搅乱了,荡漾不已。
他看着季风努力抽回神,指腹在季风眼尾扫了扫,道:“你的眼睛好了。”
季风对他笑了笑:“被沉在镜海这么久,想不好也难。”
这句话不知道哪个字触动了风银,他忽然起身走出了内间,季风好奇的目光一直跟着他走,很快风银就回来,手上多了一根柔软的布带。
季风睁大眼睛,感觉浑身血液逆流了,“洵舟?你不会是要绑我吧?”
风银没理他,径自将他抵在床头,用布带在他手腕上缠绕了几圈,竟然真的是在绑他,还慢条斯理地把布带另一端绑在了床头。
季风忙道:“不是洵舟,不是不让你绑,我没说不可以这么玩儿啊,但是你能不能让我先沐浴一下?你这么着急吗?这不像你啊。”
说完季风又在心里道,不,这可太像你了,总是给我惊喜,一点准备都不给我。
做完一系列动作后,风银起身,留下句“老实待着”就离开了房间,季风坐着愣了一会儿,沸腾的血液都冷下来了,他也没能缓过劲儿来。
所以刚刚只是他一个人在自作多情想入非非?那个人气势汹汹地把他抱上来用绳子困住他就是为了让他老实待着?
现在的风银,他好像越来越看不懂了。
季风越想心情越低落,越低落越是反思自己,这些年自己人死灯灭万念俱空,痛苦都是生者的,他好像就只痛了那么一瞬,再次醒来也什么都没失去,可风银呢?他这七年是真正的什么都没了。
也许别人可以说,风银是阆风少君,阆风虽已不复存在,但在天垣,他还有南屏城,还有霁月阁,都是他的部下他的族人,世外缥缈仙宗雪苍山是他的师门,临夏时风门跟他关系再近不过,就连危燕三星门也被收复,他哪里都可以去,世间到处都有他的归所。
但季风深知,他看似已经被这个世间包容,但其实和二十年前一样,自从他离开阆风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一个孤魂了,飘飘荡荡无所依附,没有哪个地方是他真正的家。
他就像一个高飞九天的风筝,飞的太高了,已经看不见地面的烟火,或许有那么一刻,他的线被谁找到了,他明明就要被拉回地面了的,明明可以不用一个人冰冷的活着,可是线断了。
那根线是他亲手剪断的。
季风将脸埋在手里,悔恨万千,他很想跟风银换一换,风银不该承受这么多的,是他做的不够,才会让事情变成这样,他想把自己所有的都给风银,想帮他承担从小到大所有的苦,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