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腾妖卷着首睿逃也似的消失在众人视线,外面的风也渐渐止住了,季风就这样愣愣地站了一会,老客六人不敢说话也不敢动,许久,季风才去将老客扶了起来。
老客战战兢兢道:“少主,我们之前不是故意说你的,你千万别跟我们计较啊。”
季风轻声道:“你们没说错,我不会在意,反而是我要谢谢你们告诉了我实情。”
老客看了看五人,冷汗憋了一头,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应该的应该的。”
季风点头,道:“那便告辞了。”
刚转身,老客叫住了他,道:“少主,你可是要去找风银少君?”
季风回头:“是,怎么了?”
老客上前道:“恕我直言,这些年虽然暗自讨论少君的人不少,也有很多人想找他麻烦,但根本没人能找得着他,就连时风门的人找了六年也没什么结果,也就我们西境一带的猎妖人偶尔能在外围看见他从惘极境出来,外边天大地大,少主想找,也不知要找到猴年马月去,在下有个提议,不知道少主愿不愿听?”
季风抿了抿唇点头道:“请讲?”
老客凑上来:“少主不如随我们沿着惘极境边界往西南走,那边也有不少猎妖人,我们几个有一阵没见过少君了,但少君是一定会来的,说不定别的猎妖人就见过,这也比您离开西境去外头找范围要小很多不是?”
季风心思落在那个一定会来上,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思索一番,最后点了点头,几人收拾好行头,便沿着边界往西南出发了。
大概走了三天三夜,几人身上带的食物都吃的差不多了,便不得不往远离惘极境的地方走,去找有人烟的地方,距离惘极境外围五百里地外,几人找到了一个还算富庶的小镇子,界碑上书写——巽风镇。
天快黑了,季风立在界碑前,默默地念了一遍,问老客:“这个镇子的名字是谁起的?”
老客笑道:“我们以前也好奇过,镇上都是些普通百姓,连个修道的都没有,怎么恰好取个名就是八卦位象呢,后来听镇上人说,这名字是很久以前一个来过这里的修士顺手斩了威胁镇民的一个妖怪,镇民么就想感谢他要给他立个像,但他拒绝了,在镇上逛了一圈下来说这里位置挺好,正处什么八卦图的巽字位,镇民就记住了,把名字改成了巽风镇,都是为了纪念那个义士。”
季风摇了摇扇子,道:“原来如此。”
老客介绍道:“巽风镇自给自足,除了猎妖人,基本没有外边的人来这儿,少主放心,不会有人发现你的踪迹的。”
季风心道老客擅自觉得自己是不希望让人知道他活过来了,难道说外面的人都在怨恨他当年放走了赤乌凰,要是知道了他还活着,会有人来寻仇?
几人去了一家客栈,老客喊了声老板,老板迎出来在跟他说什么,季风兀自走到窗户旁看了看外边,思索着老客的话。
天地有八个大方位,按照中心不同,参照不同,大方位中又能分出八个方位,巽风镇在天垣大方位以西,在惘极境西南,要以哪里为中心,这里才是巽风位?是个阵法还是什么?范围有多大?
老客要了几个房间,给季风订了个单独的上房,又叫了些酒水菜肴,这才落桌坐下,老板刚要下去准备,楼上忽然走下来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少年生得极为白嫩清俊,眉眼温润中夹带着一些俏皮,尤其是在他眉毛略略挑起来的时候,极像一个跟人嗔怒撒娇的小孩,让人心中喜欢得紧。
少年挑起眉略微有些不满地问老板:“老板,你不是说这里没外人来吗?他们是谁?”
老板满脸慈爱地笑着哄道:“没有没有小公子,他们是西境猎妖人,算不得外边的人,我怎么会骗你呢?嘿嘿。”
少年撇了撇嘴,指着季风的后背道:“那他呢,他也是猎妖人吗”
老板挠挠头:“额,他,这是……”
季风听到声音转过身看向说话的人,愣了愣,“玉生?”
少年眉眼如旧,七年长高了很多,季风一瞬间感到他从复活到现在都没有一丝心绪起伏的心忽然就被什么敲了一下,让他这才重新有了活着的真实感。
玉生在看见他的那一秒先是惊了惊,反复确认后眼眶酸了,他两步跳下楼梯奔向季风,圈住他脖子吊在他身上。
“小风哥哥,真的是你吗?你终于回来了,你这次真的走了好久,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季风张开手臂接住他,听他在耳边呜呜哭个不停,抬手拍他的背,轻柔道:“玉生怎么变得这么爱哭了?从前你跟着我干什么都是笑着的啊,不许哭了。”
玉生哭得更厉害了:“我不,我就要哭,小风哥哥走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季风越拍越是没忍住,揉了揉他的头笑道:“我怎么会忍心不要玉生?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玉生提高音量:“你就是!”
“好了好了,哥哥错了好不好……”
季风不停地拍他的背,等他哭得没那么厉害了,才把他从自己脖子上扒下来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小叔叔也在吗?师兄呢?”
玉生松开季风哽咽着摇头:“没有,掌门和师兄不在,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季风心道季岺扬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玉生被他给带偏了,现在都敢一个人偷跑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他佯作吃惊:“偷跑出来?玉生,你长本事了啊,你一个人偷跑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玉生有点着急,苍白地解释,“不是那样。”
季风有意逗他:“那是哪样?”
玉生有点犹豫,小表情里既有怕季风怪他擅自偷偷离开时风门的担忧,又有一种说不清的自责,纠结道:“小风哥哥让我要好好照顾嫂哥哥,所以这年我一直跟在他身边……”
只是他没有将嫂哥哥照顾好,可能要让小风哥哥失望了。
季风心里一酸,没有想到玉生会这样郑重对待他当年无奈至极中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不惜偷偷离开时风门,离开他从小长大的地方,离开对他那么好的师兄们和长老们。
季风想拍拍他的头,手刚伸出去,不知道哪里窜出来一个矮小体胖,弓着背的男人,拿着一把菜刀忽然朝他们这里一砍。
两人敏捷的让开,男人的屠刀嵌进了木头桌子里,玉生飞快拔出剑防备,被季风拦了拦。
男人好像是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人,兀自拿着刀鼠一样窜来窜去,口里不停地念着什么,好像是:“小东西往哪儿跑,我看见你了,老子今天非得弄死你,看你还敢嚣张,还敢不敢嚣张,啊?出来啊,我看见你了嘿嘿,在这儿呢……”
说话间男人又纵身扑到桌子底下,哐哧哐哧不知道在干什么。
老板见男人竟然对着玉生砍去了,慌忙过来拉男人,动作熟练:“王胖子,你又跑过来干什么?这儿没有老鼠,赶紧给我出来……”
玉生歪过头看着季风,发出疑惑:“找老鼠?”
季风上下观察男人,左耳整只已经掉了,但看伤口已经恢复了很久,上面也完全没有妖气邪气的痕迹,但他就是直觉觉得这人哪里不对,只是没有丝毫证据,无从说起。
老板小心地把他手里的菜刀夺了过来,王胖子就缩在桌子底下不肯出来,满脸惧色,嘟囔地念着什么。
老板把菜刀收了起来对季风他们解释,道:““两位别怕,他没有恶意,就是得了失心疯,到处找老鼠呢。”
玉生:“失心疯为什么要找老鼠?”
老板“嗐”了声,道:“这人叫王敦,小时候一个人在家午睡,被一只大老鼠咬掉了耳朵,从此对老鼠有着极深的恐惧,但这么多年都是他百般害怕老鼠,家里的驱鼠玩意儿堆满屋子,走到外面都不敢往阴暗的角落去,也就是上个月的事儿,忽然就失心疯了,扬言要杀尽天下老鼠,整天就拿着刀满街找老鼠,看着可怕,其实他不伤人的。”
说着忽然桌子被撞了一下发出声响,王敦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杀老鼠,杀老鼠,我要咬死他!”
老板忙蹲下安抚:“别激动别激动,我们这儿没有老鼠,不信你看,干净着呢。”
王敦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老板这才又继续说:“说来也怪,王敦不是我们镇上唯一一个得失心疯的,还是上个月,一道儿的事儿,还有两个人也失心疯了。”
玉生微微惊讶:“这么巧?”
季风思索一番,问:“另外两人是什么情况?”
老板道:“有一个是个屠夫,怕老婆怕了一辈子了,他那老婆真真是个母夜叉,这么多年把屠夫压得说话都不敢大声,忽然得了失心疯,抄起屠刀就去砍他老婆,得亏被拦了下来,后来整个人就跟吃了豹子胆似的,老婆也不怕了,还整天打老婆,再怎么说他也是男人,又是杀猪的,少不了力气,他老婆哪里还横得过他,只能任他打,整天喊着不活了不活了,结果两个人都疯了。”
“还有一个是个书香门第的少爷,本性是个好动不喜读书的,但家里当家作主的姥爷颇有威严,从小就逼他读书,往死里读,读不好就得挨罚,可怜那孩子小时候多活泼讨喜,整年整年被埋在他们家那书院子里,就连玩儿也只能跟家里的成年人玩一些曲觞流水的东西,才十五岁就疯了,疯了的那天把家里所有的书都烧了,差点把家宅也一起烧没了,当时直接就把他姥爷气得咽了气,你说这不造孽么。”
话落玉生皱了皱眉,道:“这也太蹊跷了,都是在同一时间发生的吗?”
老板道:“也就一两天之内的事儿吧,开始我们还以为是镇上撞了什么邪,但最后也只有三个人这样,大家就只当做是他们得了失心疯,而且是这三个人也说得过去。”
玉生摸着下巴说:“你是说,这三个人是因为心里有抵触又害怕的事,常年压抑所以一朝就疯了是吗?”
老板道:“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吧。”
话落季风开口道:“他们得失心疯之前,镇上可有什么其他的异样?”
老板仔细想了想,刚要开口,门外传来声音,一个穿着规整体面的中年男人面上略带急色地走来,口中还在对后面的人解释着什么。
“没什么异样啊,我们巽风镇地处偏远,常年也没有外人来的,我们在想是不是因为靠惘极境太近,被邪气污染了。”
老板说着,身后引着一个人进来,还未看到人影,后面那人的声音先传了进来,清冷低沉:“巽风镇没有被邪气污染的痕迹,那三个人身上也没有任何妖邪的气息,最好还是先找个大夫给他们医治。”
男人连声回道:“是啊是啊,已经请大夫了,希望能有用吧,唉,王敦,别跑了啊,我送你回去……”
男人说着就小跑过去拉王敦,老板指着桌子底下喊了声:“镇长,这又跑出来了。”
镇长道:“没办法,他家里又没人,邻里也不能随时都看着他,啊,对了,风公子——”
客栈里所有人都朝门外那个人看过去,无他,那人银丝若雪,一袭白衣上绣着一只仿佛随时会睁开眼的金色凰鸟,惊世脱俗容貌,碧蓝色眼眸轻轻悬垂着,气质清冷中又带着难以忽视的威圧感,轻易就能吸引人所有注意。
老客一脸惊喜地对季风道:“少主,我就说,只要在西境,咱们肯定能找到少君的,你看,这不就来了吗!”
话音未落,只见风银丝毫未动,一阵危险的气息从他身上轰然散开,让老客等人打了个踉跄,虽然不知道哪里惹到了这位少君,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退后几步闭了嘴。
周遭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看着风银脚步缓而轻地向季风走去,季风僵了好久,才调动全身力气迈开脚步,沉沉地踏在地上,跨过七年滚滚红尘,拨开眼中的烟雾,他才得以看清,那个他本以为已经死了的人,如今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却一切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洵舟。”
他从前的洵舟冰霜般的脸满是俗世人间不曾有的清绝,却又在眼睛里囊括了从污浊尘世中脱胎而出的温柔,而面前的人,用他依旧摄魂夺魄的脸写满阴鸷和冷漠,一双和镜海一般碧蓝色的眼睛也只剩心灰意冷,从前柔软的青丝也变成了如今的银发满际。
老客的话回响在他耳边,风银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自己,这些年他会是怎么过来的,如果没有玉生,是不是还要更糟糕一些?
季风有点不敢往下想了。
季风靠近的这两步好像让风银很意外,他停下脚步,保持着这样一个距离不敢再向前。
他好像在很小心翼翼地收紧呼吸,生怕吹散了眼前脆薄如纸的梦,他轻声道:“你来了?”
“嗯,我回来了。”季风凝望着那双深幽的碧波湖水,抬手用指间轻轻划了划风银的银白发丝,他想说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啊,话到嘴边就成了和往岁一样的脱口打趣:“我死的这几年,竟然一点没长,倒让你高我一截了,这可如何是好。”
风银愣愣地看着落在他侧脸的手,道:“你终于肯见我了?你以前,都不肯转过身来的,我怎么追你都追不到……”
季风动作一顿,这样的风银好像哪里不对劲,玉生扯了扯他的衣服,小声说:“完了完了,洵舟哥哥又疯了,他以前经常把我认作是你,好多时候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就会像这样说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