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的好慢。”
傅丞琮薄唇轻轻抿着,神色晦暗不明看向长椅上,几步上前握扶她,避免东荡西歪摔在地上。
手腕一阵温热,两人视线对在一起,阮泞脑海合时宜响起句话——漏夜逆光来见你的人,一定是将你看得很重的人。
可是,他是这样的吗?她不敢深想。
“傅丞琮,我在等你,你知道吗?”
阮泞昂首,他于逆光之处,依稀瞧着脸面硬朗轮廓,黑夜暗淡,树梢阴绿,他隐藏于迷雾之中。
她双手捂住脸,细柔声音从指尖响出,“刚刚有一会儿,你再不来,我就想再以后也不见你了。”
“你喝醉了。”
傅丞琮嗓音低沉靡靡,身影静静落在她身边。
手交叉搭在膝盖上,又不安分胡乱搅着。阮泞摇头,轻轻摇着脑袋,否定着:“没醉呢。大一新生联欢会,几个学长轮番找我喝酒我也没醉过。后来进了学生会部门联谊,我都是喝酒扛把子!”
说完她扭头冲傅丞琮咧嘴一笑,眼睛弯弯,比酒酣甜些。
傅丞琮蹙眉,他无论生活精神上有轻微洁癖,此时一股浓烈的火锅味加酒味……
阮泞二话不说扯着他在旁边坐下,傅丞琮眉心轻轻拧了一下,坐在她身边,声音不知觉压得低,“遇到什么事了?”
她摇摇头,嘴角还保持着笑意,“当代□□除了颓废,没有烦恼。”
两人并肩而坐,阮泞想靠在他肩上,又怕他把自己推开,索性往旁边挪了挪,抬头仰望星空,声音被一阵风吹散,“天黑了星星也没有了,小王子看不见黄昏了。”
“嗯?”
对于女生忽然感性,洞悉事实的傅丞琮也不懂。
阮泞说,“在B612小行星上,小王子是星球上唯一的居民,每天他只要转动椅子,就能看到44次日落。”
傅丞琮轻笑,“真是有意思的故事,那日落一定很漂亮。”
接着他动了动,从口袋掏出打火机,轻‘唰’得一响,出现不适宜又明亮的火簇。
恰似生命力顽强的光映着握住打火机的手,修长有力又骨节分明,阮泞黯淡眼眸起了光,璀璨明亮。
傅丞琮说,“我们无法改变日升夜起,这勉强就算一次黄昏吧。”
她不过是随口而说,不过头一次,她爱上了黄昏,开始期待夕阳西下时候。
八秒后他松手,那小簇光顷刻消失,一股空落立马袭来,阮泞同他对视,真诚而质疑:“小王子驯服了狐狸,傅丞琮,你驯服了谁?”
他闷声笑,“我并不是一个猎人,驯服不了谁。”
“那你有玫瑰吗?”
他目光谦真,回答的很干脆,笑了笑,“没有。”
“那真是可惜,你错过了一个花园。”阮泞扼腕叹息,很是沉重,“我现在觉得,你真是一个无趣的人。”
傅丞琮无奈笑笑,《小王子》这本书他是没看过的,现在最好识趣闭嘴,不能被她逮住这一把柄。
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披在阮泞身上,带着体温和他气息的衣裳将她包裹,阮泞吸了吸鼻子,“但你是一个好人。”
夜凉如水,身后老旧居民楼渐渐安静,老奶奶接高中晚自习放学的孙女进楼回家,看着长椅上一对男女,心中大抵将他们认成了情侣,老婆婆和蔼笑着提醒,“丫头,这儿风大着咧,快要下雨了,你两还在腻歪呀。”
阮泞走神,这腻字用的真好。腻,月旁一个贰。可惜今晚并不明月,也并无月光向二人撒上一层朦朦胧胧的白纱。对于没血缘没特定关系的两人来说听着多恶俗。
不知何时,她爱上了天马行空的幻想,大概是高考结束后,她独自收拾行囊去了西北。
落在一个不同于A城包容湿润气候千万人的城市——G城。
G城阴冷狂躁,环境脾性不好。高傲得很像一个倔强老头,‘你爱来不爱,来多了爷还得浪费时间赶人,烦躁索性一阵沙风充当见面礼’。
世上不缺知难而上的勇士。慕名而来的人不少,败兴而归的也不少。阮泞倒成了‘顽强好汉’中的一员。
坐在民房屋檐下就是一整天,脸面头发衣裳或多或少铺了一层黄沙,回神后对着电脑屏幕上的稿子俏生生一笑,迎着璀璨夜空明眸皓齿。
生活在那里不过月余,亲眼瞧见磅礴的日暮黄昏,现在想想生命里鲜活的血液也是沸腾的。从对外界的认识,真真切切塑造了她,但骨子里又懒散不屈。
坦然对上他的目光,阮泞挑眉一笑,“我见过太过惊艳的风景,认识不少性格各异的人。爬了数十座大山,涉过几道偏远山区的水,也许在你看来微不足道,可是你不知道我当时心里路程,一根充当安全带的绳子困在腰间维系生命而下面时足以吞噬生命的江河那一瞬间所想。”
面前的人言谈不怯,落落大方,走过许多路,终让她沉淀一种迟来的年轻朝气。
傅丞琮微微一笑,“你的人生应当这样精彩。是好是坏自己去经历一番才知真假,今晚很庆幸,能听到你分享。”
大学,算是算是步入半个社会,她善于用一个人语气来辨别对方是好是坏,虽不是很明智,但总一猜一个准。
而旁边的人,温和语气总是带着鼓励,对她闯出大祸的包容。
他稍微避寒的西装外套给了阮泞,冷风灌了单薄衬衫,进来,傅丞琮的声音染了几分冷凉。
阮泞不敢看他的眼睛,可是脑海中不自觉带着她的幻想共舞,一晚回头对上他的视线,就好似前头是空谷深渊,后头是嗜血拆骨的豺狼,她不敢后退,只有往前。
……终将万劫不复。
“可我的眼界还是太窄了,祖国太大了,这辈子也走不完看不完。”
傅丞琮说,“一个人眼界并不是用眼睛去看,用脚步丈量。”
阮泞安静受听,但心里不吐不快,“可是不亲眼去看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我还想当个旅游博主呢。可以周女士不许,每次朋友圈发风景照都会被她教育一顿,逮着机会让我回来进公司历练去,我试着反驳,可不行的。无论气势还是理由,我都低她一头。”
傅丞琮站起身,“寺庙常常有钟声,刚学会敲钟六根清净的小沙弥也不时走神。可心头念得经多了,心宽了,钟声也随着主人悠长宁静。你啊……心里还有杂念,带着太过感情去看东西往往会得其反。适应去屏除,等扫空了再去看、感受。”
阮泞愣了会儿,伸手打断他的话,“等等、等等,”她肩膀微颤,好笑得看着傅丞琮,有时候他就会用这种老沉的语气同自己说听起深奥的道理,“傅叔叔,你说话太有哲理了,我有点听不明白。”
她并不觉得自己心中有杂念。
傅丞琮眼神落在他脸上,停顿了两秒,随后扬起嘴角,这下话语轻松,“我的意思应该是,你拍得照片很好看,周女士虽然向Y城大学投资投入了‘艺术新星听话奖’,但她心里是不喜欢的。”
阮泞捏着手指玩,当初自己心比磐石死活要去Y城,周女士当时给了她好久不约脸色。不过入校不久,知道这个奖金由社会资助,而发起奖金会人正是周女士——她的舅妈。
“真的?”
说不开心是唬人的,阮泞自己拍的照片PS后想了些文案发到微博,时间久了,偶尔讲讲摄影技巧、介绍拍照地点,她也有了一些粉丝。
但她私心,朋友圈动态雷打不动两天四张。
她微信朋友虽然多,但发一条朋友圈得到的评论她都不怎么提起兴趣。
傅丞琮点头,“嗯”了一声,“不难看出框架、光线、色调这些都用了心,看得多了也有你自己的风格。”
阮泞脸色不太好看,处于生气边缘,“那你怎么不给我朋友圈点赞。”
傅丞琮愣了:“……抱歉,下次一定。”
阮泞“哼”了一声。
傅丞琮宠溺笑了,先提出告别,“时间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休息了。如果心里还有不痛快,明日我带你去玩?”
小孩子只有顺心了,在疯玩一场不愉快的情绪才会彻底散去。阮泞垂下头,心里有一种微妙沮丧涌起。她是个贪玩不满足的孩子。她还想继续聊天,还想有人就现在陪着她玩。
可他翩翩有礼,无论什么都十分得当。阮泞该是庆幸,他私心和耐心都偏向自己多一点。
抬起手臂将长发搂在一起,用手腕上的红绳将头发扎起边往他车走去,口中说道:“我不想上去了,你送我回周家吧。”
车子平稳行驶在城市道路,阮泞执意要开窗,傅丞琮从主驾驶上了锁,“晚上的风可不轻柔。”
按不动,阮泞负气‘哼’了声,她顽固地说,“我的脾气也不轻柔。”
方向盘在傅丞琮手中转了转,车子驶入一条主干道,他神色无奈看着旁边的人,“听话,吹久了你会感冒的。”
好吧,阮泞偃旗息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