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卷宗是方回和横舟两人彻夜不眠的翻找出来的，自己都还没看个仔细呢。
陈寄仔细的看了一遍，脸上神色晦暗不明，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沉重。
“怎么回事啊……”方回的声音头一次这么怯生生的。
现在的陈寄看起来有点不好惹啊。
“瞧你这出息！”
横舟嘲笑他一句，然后大摇大摆的走上前，从桌案上拿了起来。
连同柳恪在内，三人这才凑在一起看了个囫囵。
“果真是凉州本地人！”柳恪发出一声长叹，冲着陈寄抱了个拳，“陈大人料事如神，柳某佩服。”
陈寄仍旧是沉默不语。
就连一向活泼多话的横舟这会儿也看上去有些沮丧。
良久，才嗫嚅着朝他叔父问了一句，“我爹他……”
“这事也怨不得柳太守。”陈寄开口说了一句。
这卷宗上的案子很是简单，二十多年前，柳慎还在凉州任县衙的时候，某日有个妇人来县衙击鼓，等到传唤，说是刚出生的儿子被自己的赌鬼夫君卖给了人贩子。
这伙人贩子在梁洲城由来已久，但是他们很少在凉州犯事，大多都是像这妇人一样的情况，家中的孩子或是被公婆，或是被夫君卖给他们，原因往往只有一个穷字。
时梁洲城穷困潦倒，这货人贩子之所以存在，除了不在凉州做些偷拐孩子的勾当，另一个原因就是有相当大一部分百姓，靠变卖自己的亲生骨肉过活。
柳慎对此采取了纵容，只要他们不在凉州城做些当街抢劫掠夺拐骗等被人告上县衙的勾当，老老实实的用银子去买，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此，面对这位刚出月子就上门击鼓的妇人，柳慎对她进行了劝回。
理由很简单，孩子是你夫君卖的，怎么能算是人贩子拐骗呢？
妇人自然不服，在县衙门口生生哀嚎了数日。
期间，柳慎也看不过去，瞧瞧使人给她塞了些银两。
柳慎想的很简单，凉州凋敝，百姓自己生活都困难，何苦多了一张嘴呢。
但是妇人态度很坚决，将柳慎给的银子尽数抛在结伤，没一会儿就被人抢走。
她依旧跪在县衙门口，足足跪了七日。
等到第八日，那妇人终于离开了。
听说是被她各个把卖儿子钱输完的赌鬼夫君也一同卖给了人贩子。
这件事对柳慎的触动很大，他当时已经组织人去将案件的相关人抓了回来，准备为那妇人重审一次。
可天不随人愿，偏偏在这个时候，京中派来调令。
凉州这个地方，天高皇帝远，又是穷山恶水的，没人愿意久呆。
现在好不容易圣上下了一道调令，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
柳慎考虑了很久，当第二天县衙的官差告诉他没有找到那个妇人时，柳慎便彻底下了决心，按照调令离开了梁洲城。
陈寄叹出一口气，“都是人祸啊。”
横舟这会儿又是掉了几滴泪珠子，一边抹眼泪一边嘟囔，“我爹怎么这么糊涂啊……”
柳恪下意识地瞪他一眼，“你小子……”
可话头说到一半，他又止住了嘴，也是叹出了一口气。
“走吧。”
陈寄站起身来。
“去哪儿啊？”横舟在后头问。
陈寄答，“自然是去抓人。”
方回在后头闻言敲了一下横舟的头，“笨蛋！”
“你敢打我？！”横舟不可置信的捂住脑袋。
看着陈寄以前走开好几米远，又抱着脑袋跟上去，一边跟着一边还后头道，“只要她把弟弟还给我，我就，就……假装没抓到她算了。”
陈寄笑了一下，没理会他的优质言语。
横舟不依不饶，“欸，你是什么意思嘛？你可是凉州县衙，你答不答应啊？”
他挡在陈寄的前头，陈寄绕不过去，只得无奈的看着他，指了指后头的柳恪，“这你得问你叔父，说要抓人的可是你们叔侄俩，你一个人答应了可不成。”
闻言，横舟立即让道，转而去骚扰他的叔父。
柳恪：……
“你个傻小子。”柳恪有些恨铁不成钢，“在梁洲城，没人能大过他去。我又不是你爹，还能使唤的动他？”
横舟：……
“我被骗了？”横舟挠挠头，看上去真有些呆呆愣愣的。
柳恪是彻底没眼看了，心道自己带着一个聪明侄儿出来，结果到回去的时候还一个傻呆呆的，恐怕得挨大哥一顿揍。
当即气不打一处来，也在横舟的头上敲了敲，“怎么越来越傻了。”
横舟在后面很不服气，“说我傻，还不是你们一人一下敲的！”
说着，飞快地跳起来，在方回地头上也来了一下。
二人打打闹闹的，跟在柳恪和陈寄后头。
按照卷宗上的记载，这妇人家住凉州东城。
陈寄一行找到了地方。
后头跟着的官差迅速的散开围拢在妇人房子的周围。
吴中看了一眼陈寄，得到后者肯定的点头，当即扯着嗓子对着屋内喊道，“李氏！速速将被你拐骗的孩子交出来！”
吴中扯着嗓子喊了好几声，屋内都没有任何响动。
几个官差只得悄悄地更加靠近。
就在几人已经靠近房门，将要被推开门地时候。、
门自己开了。
然后一个老妇人手里头抱着一个，背上背着个孩子出来了。
“阿愿！”
看到妇人手上抱着的孩子，横舟激动的喊了一声，然后扯着柳恪的袖子道，“叔父，是我弟弟！”
柳恪轻声“嗯”了一声，抱着的双臂剑夹着他的佩剑。
陈寄看在眼里。
然后对着老妇人道，“李氏，你已经没有退路了，把孩子交出来吧。”
李氏不理会他的话，只低头轻轻拍打着怀里的孩子，嘴中还呢喃着一只轻快的童谣，苍老的脸上是一片温情。
孩子在她的怀中，沉甸甸的睡过去。
横舟看不到情况，只能焦急的喊道，“只要你把弟弟还给我，我可以……”
陈寄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
横舟咬了咬牙，顿时改口，“我可以求陈大人放了你！”
“放了我？”李氏的声音已经有些苍老了。
她的声音不大，似乎害怕吵醒了怀里和背上熟睡的孩子。
“谁来放过我的孩子呢？”
“大人？”
她抬头盯着陈寄，也不知道透过陈寄是不是在问曾经站在她面前的柳慎。
谁来放过我可怜的孩子？
放过苦命的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