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跳到嗓子眼儿的心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和尚重新塞到了胸膛里。
横舟飞快的跑过去，从小和尚手里接过了弟弟。
弟弟年纪小，尚且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这样激动，但看见哥哥无疑是高兴的，激动的伸手搂住了横舟的脖子，兄弟二人紧紧抱在一起。
手中的砝码丢掉了一个，李氏见着势头不对，反手去捞背后的孩子。
可这一次，没人给让机会，在旁边冷眼盯着她的柳恪还记着方才小侄儿被丢出去的仇怨，在李氏伸手的瞬间就飞身而出，一手夺过了孩子，另一手将她按在了地上。
“不许动！”
李氏还要挣扎。
柳恪手上加了几分力道，呵斥道。
后面站着的一排官差彷佛如梦初醒，吴中扬了扬手，顿时一窝蜂冲过来，将李氏用绳子捆住。
李氏虽然动弹不得，可那一双眼睛彷佛淬了毒一样，牢牢的锁定着陈寄，阴沉沉的目光只让人觉得遍体生寒。
吴中自然也看见了，上前一步挡在了陈寄的面前，对着李氏道，“看什么看？”
然后对着押着她的官差道，“带回衙门去。”
几人便押着李氏走。
路经那突然出现的年轻小和尚时，李氏突然浑身哆嗦了一下，像是犯了病一样的浑身抽搐着，眼中也不再是仇怨，而是沉默着留下一片汹涌的泪水。
小和尚不知这老夫人为何看着自己流泪，挠了挠脑袋，上前一步牵住了她的手，低头念了几句佛音，又充满恳切地道，“施主，回头是岸。”
李氏沉默着继续流泪。
“走。”押着她的官差催促。
和小和尚错身的瞬间，李氏突然小声说了一句，“好。”
施主，回头是岸。
好。
陈寄听在耳中，上上下下打量着这突然出现的小和尚，眼神牢牢锁定在小和尚后劲的一处红色胎记上。
看见陈寄这样盯着自己。
小和尚有些不好意思的上前，行了个出家人的礼，“陈大人。”
“今日之事多谢小师傅了。”陈寄也回了个礼。
小和尚挠挠头，“师傅说出行善积德是出家人的福气，更不说是救人一命这样的大事了。”
“只是幸好赶上了。”
说着，略带腼腆的笑了一下。
陈寄点点头，继续问道，“不知小师傅是哪座庙里的？”
小和尚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小僧是云山寺的，小僧名唤济慈。”
“济慈？”陈寄念叨了一遍。
然后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可有俗家名字？”
“未曾。”
济慈摇摇头，“方丈说，我是被大师兄捡回来的。”
“哦？”
“据说大师兄去山下化缘，路遇一伙人，全都是些结实的汉子，带着几个没脱奶的小孩，我当时发了热，哭哭啼啼的。”
“那几人以为我养不活，想要扔掉我。”
“是大师兄求他们要来了我。”
陈寄这会儿已经听明白了。
看着面前这个双眼透亮，满脸慈悲的年轻小和尚。
他忍不住伸了伸手，却最终收了回去，“你如今很好。”
济慈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当是在夸他呢。
当即点头道，“寺里的师兄们人都很好的，方丈也好。”
“有想过还俗吗？”
陈寄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在一个出家人面前，说这样的话是失礼的。
但陈寄显然没在意这么多。
济慈果真被他的话说的愣了一下。
良久才开口道，“其实，后来大师兄曾同我说过吗，他说出家人不该随意揣测别人，可他觉得这件事不该瞒着我。”
“大师兄说，他觉得那伙人是一群拐子，或者说专干买卖孩子勾当的人。”
“大师兄还说，如果我是被拐来的小孩，爹娘应当是很担心的，于情于理都应该让我知道。”
“可是……”
济慈突然抬头笑了一下，“佛祖说该见面的人总会见面的。”
“所以大师兄问我要不要还俗去找我的亲生爹娘，我考虑了之后还是拒绝了。”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说不定我已经在茫茫人海中见过我的爹娘。”
“如大人所说，我如今过的很好，我的爹娘打人群中偶然看一眼，也该有个宽慰。”
“而我……”
济慈的眼中是悲天悯人的温柔，那种神情陈寄无比眼熟，他曾在茶茶的眼中看到一样的东西。
“我在寺中日日为我爹娘祈福，佛祖听到我的心愿，总该保佑他们的。”
“济慈！”
远处另一个僧人远远喊了一声。
济慈挥着手回应，“就来！”
然后合掌对着陈寄拜了一拜，“大人，小僧该回去了。”
陈寄也双掌合十还了个礼。
走在回县衙的路上，陈寄陡然想起那日茶茶对自己说过的话。
“那个人哦，身上不止有黑气，还有很亮很亮的光呢！”
“黄黄的，从天上下来的光！”
如果黑气是李氏身上的罪孽，那么，那很亮很亮的光……
陈寄抬头看了看天，从天上下来的么……
被押解到县衙的李氏已经失去了方才拿孩子威胁时的精神头，彷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一样，满身都是灰拜之色，怏怏地瘫坐在地上。
只是，先前那一双暗淡无光地透着绝望地双眼，此刻居然出乎意料的充满亮光。
“李氏，你可认罪？”
陈寄高坐在公堂之上，问道。
李氏点了点头，没反抗的将所有拐卖孩子的经历一五一十的全数说了出来。
方回在旁边记着。
自打师爷离开，这师爷干的活儿就尽数落在了他的肩上。
起先，他还可以拿不识字来逃脱，可后来陈寄见天儿的逼着他写字认字。
方回拿着笔，随着李氏每交代一桩罪行，就在纸上记下一笔。
细细数下来，居然有二十三个孩子已被她得手，卖到了其他的地方。
这背后可是活生生的二十三个家庭啊！
一时之间，在场的众人都沉默了。
“大人，民妇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李氏交代完所有的事，突然像浑身泄了气一般全身瘫软着。
良久，她似乎极为艰难的喘了几口气，继续道，“不求大人法外开恩，民妇愿意承担所有的罪责。”
李氏说着，嘴角居然露出一丝笑意。
她看见了她走丢的儿子呢，她的如今已长成的孩子对她说，回头是岸。
那么，她便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