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乐钦攥着手机,默默盯着屏幕许久。瘦削的面颊紧紧绷着,心底终究控制不住地生出许多细碎难辨的情绪。
“知道了。”他随手打下几个字,顿了顿,又都删掉,只发出了个“好”。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决定来中国学舞了。
有着悠久历史,能创造出那么有魅力的舞蹈文化的国度,同样也是母亲的祖国,他很想来看看是什么样子的。
后来,因为老师的关系,这份执着里当然也掺了一份渺茫的希冀——万一呢,哪怕是能打听到一丁点消息也好。
陶乐钦苦笑着扯了扯嘴角……不由得想起母亲总说的那句“世事难料”。
曾经以为也许永远也不会有结果的事情,就那么始料未及地实现;而他原本该完完全全属于舞蹈的一颗心,却渐渐地,总是被些莫名的情绪占据……
也许他,远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纯粹与坚定吧。
陶乐钦忍不住攥紧拳头,只要一想到这些,心底就如“背叛”了舞蹈般自责……
神崎老师说过,会被情绪侵扰,很多时候是因为想的太多,做的太少。想要跳舞的心,一定是在舞蹈着的时候才真正跳动的。
他低头看了看手腕上还未曾褪去的一道红痕,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将皮筋再次高高挑起,一双薄唇轻轻抿着。
良久,瘦削挺拔的身影终于走回房间中央。陶乐钦抬手将额前的碎发悉数捋到头后,继续练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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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结束,王思邈把碗碟和餐具都整整齐齐地摆进洗碗机。随着洗碗机轻声启动,他悄悄往旁边瞄了瞄,有些小心翼翼地凑到孔爵身边,“老师,我…我去练一会儿。”
正在剥柚子的孔爵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剑眉微微皱起,“大周末的,这么用功?”
“我就…随便活动活动。”
半晌没有反应,王思邈只得讪讪地又添了句。“这不是……要考军艺了。”
“所以呢”,孔爵修长手指灵巧地剥去果肉上的白衣,头也没抬,“我和你说过吧,不要有什么压力。首舞并不会因为你是附中的学生就降低标准———同样,军艺也不会因为你从外校考进来就更加困难。该怎样就是怎样。你瞎想什么了?”
“我知道……我就是怕到时紧张,心里有的点没底,想多练练。”
孔爵一时没有说话。思思的确是努力的孩子,可自己并不想让他背上这么大的压力。他不觉停下手里的动作,眼神在那张微微有些泛红的小脸上停留片刻——
“不要太晚。”
少年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孔爵垂头盯着案板出神,片刻之后,忽然不自觉地弯起嘴角,脑子里岔出个新的思路——
这孩子有点反常,不会是……犯了什么错误吧?
自从收下思思那天起,孔爵就觉得这孩子老实的过分。说什么是什么,几乎从没有一个“不”字。可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正该是能闹腾的时候。想想当年的自己,孔爵都替他觉得闷,有时候真恨不得他能像别的孩子似的,哪怕是个闷葫芦,也偶尔作个大的啊。
一旦有了这么个想法,这一时便不免有些惦记起来。孔爵味同嚼蜡地塞了几瓣柚子,在客厅的沙发上站起又坐下,到底没忍住,起身奔练功房去了。.七
不想,一推开门,就是个让人没眼看的踹燕儿。孔爵蹙着眉走上前,趁着他第二遍踢起来,一把攥住斜在半空的脚腕,往上带了带。“往天上踹,没让你往门外踹。”
王思邈给掀得一趔趄,顺势下腰撑在了地上。他一听见门响就紧张了,心知这个做的还不如上一个。
“回来,自己往上提。”
王思邈指尖动了动,有些没把握。
他不常这么练。一面要控着腿最大程度地保持竖直,一面又要吊着腰不许落地,更别说要在这之中找到平衡,稳稳地站住。
“快点。”孔爵显然没太多耐心,一手把住人腿根一手往下一压,立刻便听到了一声闷哼。
王思邈吃了痛,不敢再磨蹭。只得屏住气,双手用力一推,终于将腰控了起来。
一瞬间,全身上下的肌肉都被迫紧紧绷住,尤其是腰腹和大腿,正以飞快的速度燃烧起来。被老师捏住的那一寸脚腕,几乎成了唯一的支点。
王思邈紧锁着眉头,颤颤巍巍地维持着平衡,心里又是害怕又是紧张,生怕老师手一松,他就要倒栽葱地摔下去。
不出俩分钟,大腿上隐隐已经有了抽筋儿的感觉。王思邈心里一紧,生怕摔倒,忍不住就想要起来。可才一挺身,老师的手就往回压了压。他只得咬咬牙,又仰头控回去。
“挺不住就抓后腿,主力腿站住。”孔爵冷着声提醒。明知他站得辛苦,却一点不放水。
王思邈勉力抓着小腿,一张脸胀的通红。
五分钟,支撑腿臀外侧的一整圈肌肉都像是着了火,终于在过度的消耗下渐渐失去知觉。毫无预兆的,膝盖突然一软,王思邈眼看着就旁边跌去——
腰突然被紧紧揽住,一股强势的力道稳稳将他捞起来,扶着站好。
“唔……”王思邈眼冒金星地晕了两秒,回过神,才陡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死死揪着老师的袖口,扯着他领子都歪出去一大截。
少年慌忙收回手,自觉没脸地低下头,
“嗯,怪不得着急,是该练练了。”孔爵看着他那样子,到底没忍住训了一句。
王思邈埋着头,只觉得更加无地自容。闷不吭声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到旁边凳子上,将手机拿回来一把塞到了孔爵手里。
这几个意思?孔爵低头看看手里最新款的智能手机,一时没闹明白。
“不是你妈妈开学才给你寄来的,不想用了?”
“老师能不能…能不能替我保管……学期结束,再还给我。“
一句话,吞吞吐吐地断成好几截。孔爵掂量着颇有分量的超大屏手机,心里隐隐约约地想明白了个大概。“可以是可以,那以后怎么联系?”
“我还有个小诺基亚。”
嘁……孔爵嘴角抽了抽,差点被这孩子逗的绷不住。
“那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不说…行么?”
王思邈绞着的手指紧了紧,他不想说。
不想说自己该练好没练好的素质、不想说那些悄悄错过的晚功,还有本该早早睡下却在被窝里玩游戏的晚上。
其实是觉得,没脸说。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知道对游戏上瘾不对,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每次都想着,再过半过小时,再过半个小时一定关掉,可结果还是一次次按下了继续键。
直到今天,在学校终于因为近一周不甚理想的表现被谈了话。放学时,看到在路口接自己的老师,连日来一直盘旋在心口的愧疚终于像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起来。
他觉得自己真是不争气极了。
“行。”一只大手突然在自己额前的刘海上揉了揉。老师的声音听起来又柔软又包容,“什么事我不问了。你自己能想明白,就为时未晚。今天先休息吧。”
“嗯……”王思邈闷闷应了一声,强压着不让眼泪掉出来,却将眼眶憋个通红。等缓过神来,顺着老师往出走的脚步不禁顿了顿,“我想再练一会儿。”
孔爵摇摇头,揽着人出了练功房。他知道小孩儿现在愧疚的心情占了上风,恨不能练上整晚不睡。
“可不是一天落下的功,也不是一个晚上能补回来的。你有这份儿心,就好好存着,剩下的半学期好好努力,那才是真的改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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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都的晚秋,说冷起来,也就是一两天的事。白天还好好的,到晚上下了场雨,就冷的人直打颤。
萧泽到家晚,直接将车停在了院里。熄了火,让自己沉沉靠在椅背上,才觉得连日的疲惫都从四肢百骸传了出来。
他默默出了会儿神,偏头将车窗落下一条小缝。凉气忙不迭地冲进来,倒一下子将他吹得精神了几分。
“…如果你真的感兴趣,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明年年底团里的主流舞剧开始,你就抽不开身了……”
“这两年我知道你自己一直也在学习,现在有沈延翌为你亲自操刀,不是正好?”
“…你在团里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没人能说出个不字。有我和景斌,你不用操心…”
晚间和文导的对话还一遍遍在心底打转。萧泽沉沉叹了口气,不觉又无奈地笑笑,这个沈导,竟是直接找到文导那里去了。
沈导,沈延翌,国内著名的现代当代舞青年编舞家、导演。他的作品一向以擅用光影勾勒,注重表达而闻名。
两年前,沈延翌曾邀请他出演并共同创作自己的新作品《他·我·他》。尤其是其中的单元——“我”,他特别提出希望可以直接从萧泽本人的“自述”出发。
沈延翌一直是萧泽非常欣赏的编舞家,这样难得的合作机会,如何能不心动。只是那时团里的任务很重,无论是制度还是情理都不允许他出去开这个“小差”。再者,他虽然也曾想过许多次做一部自己的舞剧,那时却实在觉得、他的“累积”,还不足以撑起一个作品。
千思万想,萧泽最终还是拒绝了沈延翌的邀请。那天,两人在工作室长谈到深夜。回去之后的沈延翌竟然删掉了初始构思中的单元“我”,重新创作,并在同年推出了这部作品——也就是后来获得了“皮里埃天才奖”的《镜中人》。
萧泽没想到的是,两年后,沈导竟然会再次找到他,并且开门见山地告诉他,《我》,非他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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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别墅的大门突然敞开一道缝隙,暖黄的灯光投射出来,在黑夜中格外显眼。萧泽看见门口的身影不禁一愣,连忙下车小跑到了门口。
“妈,怎么这么晚还在。快进去,外面冷呢。”
“没事儿”,董勤勤侧身将人迎进来,看着儿子眼下淡淡的暗沉,眉心不由得紧了紧,却又立刻被她压下。“我就是听着车响,不知道是你还是彦霖。
承儿发烧了,我不放心就没回去。”
“承儿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