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极远处蒸腾的云雾中隐隐有红光闪动，声乐之声随之袅袅响起。

那只巨大的龙头画舫朝着桑落的方向缓缓驶来。画舫四周的廊沿下挂满了大红色的灯笼，其上均印着金灿灿的“喜”字。

卧于船头的龙头张着大口，口内含着一颗血红的珠子。

桑落的眼睛不由地盯着那血红的珠子看，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那画舫一步步挪去。

片刻后，画舫在她面前停下。舱门被人由内打开。

仙娥们身着一水儿的朱红外衫，恭恭敬敬地分立船舱两侧。

“元君，吉时就要到了。”为首的两名仙娥上前将桑落搀扶到到舱内的妆台前。

镜中少女肤如凝脂，星眸朱唇，双眼木然地望向前方。那两位仙娥的手在她的头上迅速翻动。须臾，她的长发被高高挽起，梳成繁复的发式，金闪闪的步摇垂坠至耳畔，与耳中灵桑花样式的耳坠交相辉映。

桑落痴痴地望着镜中新娘装扮的自己，一种莫名的情绪攀上心头。

“这是……”桑落木然地调转头，望向身侧的仙娥。

小仙娥当她是羞了，掩唇轻笑：“元君，玖玄神君已经在扶桑宫的门口等着接您了！”

桑落犹自愣愣地，脑中昏昏沉沉，直分不清今夕何夕。

画舫无人驾驶，却在水面上诡异地前行，几乎听不见船身过水的哗啦声。它游游荡荡穿过袅袅云雾，最终停在灵桑山的山门处。

果然，玖玄一身大红喜袍，笑意盈盈地站在山门处。

他朝她伸出手，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深：“桑落，我等这一刻等的太久了。”

桑落顶着满头朱翠抬眸看他，心中蓦然一喜，不自觉地将手递于他的掌心。

他的掌心冷冷的，不似往日温热，想来等了许久。

桑落随着他的步子缓缓前行，脚下如踩在云端般，她的心中被填得满满的，莫明都是关于他的回忆。一旦她想要细细想来，却又都不大真切。此事此刻，她的脑中竟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嫁给他。

扶桑宫中宾客满堂，觥筹交错，祝福欢笑声不绝于耳。

经过繁复的礼仪，桑落被人搀扶着送入洞房。

洞房之内红烛摇曳，她端坐在同样大红色的卧榻上，如提线木偶般静默。

须臾，门声响起，映着暖暖红烛，她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朝一步步朝自己走来。那张俊秀的脸上似乎隔着层薄雾，让她看不太真切。

他在她身前站定，敛了面上的笑意，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他的眸中泛着冷静的目光，瞧不出分毫欢喜。

他的大手擒住她尖尖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仰望他的脸，居高临下道：“今日，你可开心？”

她那双木然的眸子中瞬间填满愉悦，忙不迭地点头。

他满意地勾勾唇，指腹在她的脸上来回摩挲，声音极为诱惑道：“你爱我吗？”

“爱。”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继续问道：“多爱？”

“不顾一切。”

话一出口，桑落的神志有了一丝波动，眸中的挣扎之色一闪而过。

“哈哈哈哈！”玖玄仰天长笑，许久后才止住笑意。他蹲下身，将自己的脸贴近她的，玩味道：“即便我爱的是青岚，即便我要你为我献出生命，你也依然心甘情愿？”

桑落终于察觉出不对劲来。她看着面前面色狞然的“玖玄”，与往日清冷的模样判若两人。

可她的心居然不受自己的控制，随着他的话开始绞得生疼。眼泪不觉地扑簌簌涌出眼眶，口中却依然无比顺服道：“我愿意。”

她眸中的挣扎之色愈浓，索性狠咬舌尖，疼痛使自己的意识回笼几分，她冷冷对他道：“你究竟是谁？”

玖玄面上闪过惊讶，随即一把擒住她的纤腰将她扑倒在榻上，漆黑的瞳贴近她的脸，一字一顿道，“我是你最爱的玖玄啊。”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诸多记忆蜂蛹钻入脑中，那些零星的碎片在脑中不停翻飞旋转，逐渐变得清晰：

茫茫白雪中，他长身而立，痴望着溟沧海的方向，一如她站在他身后，痴痴守望着他。

偌大的扶桑宫，他无数次与她擦肩而过，从不给她一个眼神。

他在天宫的住处，名叫“青玄居”。

……

一切关于他的记忆，好像都是心痛。她不由地想要逃离，却又不受控制地向他靠近。

脑中一道幽幽的声音响起：满足他，满足他的一切愿望。那样，他才能看到你。

她痛苦地双手抱头，眼中的清明之色再次熄灭。

玖玄望着她的样子，颇为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哄骗道：“桑落，将你的生命献给我，那时那刻，你将在我心中永生。”

桑落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她眉眼低垂，顺从地垂下眼眸：“好。”

须臾，她的手中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玖玄吻上她的发丝，柔声哄骗道：“来，将它推入你的胸口。”

“乖，快啊！”他有些急不可耐。

桑落遵循着他的指令，手臂高高抬起，那匕首发出森然的寒光。

心中那道声音愈加强烈：满足他。

突然，她手腕外翻，直直便着一脸殷切的玖玄刺过去，口中呵道：“满足你个鬼！”

玖玄面上闪过震惊，快步后退，躲开她的攻击：“你什么时候醒的？”

桑落手下不停，不理会他，只朝着他疯狂攻击。

早在那个卖灯的老妪凭空消失时，桑落的心中便敲响了警钟。接着，跟在身侧的白白又突然消失了，她便开始猜度此事的蹊跷。

玖玄一边闪避，一边咬牙切齿道：“看来，是小瞧了你了！”

桑落冷笑道：“真是谬赞了，主要还是你这演技太过拙劣罢了。”

玖玄冷笑道：“你识破了又能如何？你以为你还逃得出去？”

言罢，手中便祭出法器，朝着桑落急攻而来。桑落暗道不妙，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落落！落落！”

接着，手心传来一阵熟悉的温热，清冽的冷香自身边飘来。

眼前的“玖玄”眸中闪过狰狞的不甘，下一刻，便随着周遭的红烛暖帐一同消散了。

桑落睁开眼时，已然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玖玄正将她揽在怀中，脸上是巨大的惊恐。白白则站在他的身旁，垂头耷脑，如做错事的孩子般满脸愧色地望向自己。

见她睁开眼，二人均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一时还不知如何称呼玖玄，移开视线，顾左右而言其他：“那画舫呢？”

白白懊恼地低下头，愤然道：“我们原是追着那画舫的，谁知道才一眨眼的功夫，你就突然昏死过去了，没有办法我就只能先带你回来了。”

“唔。”桑落了然，看来那人为了自己倒是狠下了一番功夫，竟想法设法将自己的神魂摄走了。若非一开始她便有所警觉，此刻怕是早已身死魂消了。

玖玄沉默不语，只是紧紧地盯着她，脸色阴沉得有些吓人。

想起在茶肆听的那些秘闻，桑落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便想将身体自他怀中抽出。谁知，他竟更加用力地将她箍紧，使她动弹不得。

桑落讪讪地望他：“我没事了。”

“别动。”玖玄充耳不闻，仍自顾将她揽在怀里，只是调整了下手臂，让她待的舒服些。

白白移开视线，状似无意道：“那个，我这手头还有事没做，我就先……”

“等等！”

竟是桑落和玖玄二人同时开口。

白白惊得一抖，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咳，”玖玄极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转头对白白道，“去将炼阁内我的一应用品收拾了。”

“然后呢？”白白满脸疑惑。

“搬来这里。”

他这话说的稀松平常，桑落蓦地一震，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他：“你说什么？你……你你要搬来这里住？”

“好嘞！”白白干脆地应了一声，一阵风一般飘出了殿门。

许久后，玖玄终于将她松开，伸手替她捋了捋鬓边的碎发，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我回自己寝殿住，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这里现在是我的寝殿，你答应给我的。”

“我说的是你若喜欢便住这里。”

“……”

桑落懊恼地垂下头，满脸忿忿。

他伸手揉揉她的发顶，眼中有藏不住的忧色：“今日这般的凶险，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了。你只有待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我……”

方才他看到白白抱着毫无血色的桑落冲进来时，几乎魂都吓飞了。他早料到那人会出手，却没想到这么快，还想法设法地将她从自己身边引开。若……他几乎不敢想下去。

思来想去，无论以什么借口，只有把她放在自己身边，他才能安心。

他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将她的食指来来回回地查看，那里有那盏河灯的灯芯扎的小洞。

桑落猛地心跳加速，道：“我觉得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毕竟孤男寡女，总归有些不妥。”

他抬眸看她，一脸认真道：“名正言顺，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