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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在殿内玄色地板上洒下稀薄的光亮,玖玄的神情让她忍不住心惊,稍微平缓下的心跳再次被打乱。

桑落垂下眼帘,将眸中的慌乱掩去,旋即翻了个身,索性面朝墙壁不去看他。

“你……”玖玄看着她许久,终是无奈叹息道,“我的心意究竟如何,你当真不知吗?”

所谓三人成虎,世人皆言玖玄神剧与青岚神女如何琴瑟和鸣鹣鲽情深,由不得她不信。

听他所言,桑落微微一怔,遂将脸埋进云衾中,闷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大记得了……”

她又将话头抛回给他。

玖玄一时不知如何接话,愣住了。

他原是想将所有的误会仔细分说清楚的,可当那个娇小的身影就在眼前时,心中竟无端生出几分怯懦来。

玖玄本就是个不大善言的性子,千言万语哽在心头,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她拥着云衾,将大半个身子埋进去,一动不动。

他坐于榻沿,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道瘦弱的背影,不发一言。

桑落像是个待宰的死囚,因为早知铡刀将落,所以才在将落不落之时倍加熬磨。

月凉如水,殿内落针可闻。

就在她的整颗心七上八下,不知如何自处时,玖玄低沉的声音幽幽响起:

“我心系青岚……”

他刚开口,她的心便蓦然收紧,细细密密的疼悄然沿着经脉向着周身蔓延。

她将整个身体向内弯曲,抱紧双臂蜷成一个弧形,才将那西米如针的疼痛稍稍缓解几分,便听到玖玄继续道:“关乎同袍之谊,关乎兄妹之情,关乎是非正义,却与儿女私情毫无半分关系。”

桑落的身形蓦地一顿,半晌才道:“唔。”

她的反应太过平淡,玖玄以为她不信,思忖片刻,脸上难得爬上绯红,嗫嚅道:“你要不要看看?”

桑落犹在大起大落的心境中没缓过神来,便感到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覆上了自己的眉心。

“跟我来。”

她还没反应过来,神识竟随着他的指引悄然离体,瞬息之间便进入了他的灵府。

目之所及是一片苍茫的白。而在那令人眩目的雪原之上,竟长着一棵小树。那小树看起来不算粗壮,却是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枝叶间隐隐生出好多红色的花苞。

他的神识正站在树下,笑意盈盈地朝她伸出手:“落落,来。”

他的面色不似平日的白皙,两额间如浮着两朵红云,连带着耳朵也透着淡淡的粉色。桑落一时想起他身子一直没有大好,忙走过去牵住他的手。

十指触碰的瞬间,一股微妙的战栗快速蔓延至周身。桑落微微一顿,疑惑地望向玖玄。

他原本淡粉的耳尖霎时充血,殷红地就要滴出血来。

玖玄强自按下心头的悸动,牵着她的手转过身去。

灵桑花隐隐的香气萦绕鼻端。

“还记得它吗?”他的声音无比轻柔,带着无限温柔。

“这是……”

玖玄低低一笑,道:“是你将它种在这里的。”

言罢,玖玄大手翻转,眼前景色骤变。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溟沧海,狂风呼啸,巨浪滔天。

她看到自己悬浮于半空,衣带翻飞。她的神识缓缓化作千万条细密的藤枝,旋即裹成一个巨大的绿色的光球。她将自己化作漫天灵光,朝着玖玄的眉心缓缓而去。

她看到她和他的身体缓缓自空中飘落。

须臾,原本早已没了血色的玖玄缓缓睁开双眼。他抱着没了生气的桑落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引得一旁的长凝和虚文都黯然垂泪。

不知过了多久,画面陡然一转,天降祥云,金光大盛,便是她飞升时的场景了。

原来,她竟是这么飞升的。

画面消散,二人又回到树下。

桑落怔怔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上树干。它像是感知到了她的触碰,原本向上舒展的枝条竟争先恐后地垂下来,朝着她手的方向游离。

甫一触碰,强烈的熟悉感直达心底。

“原来竟是如此……原来竟是……”桑落小声呢喃,恍若置身梦中。

她原以为自己只是芸芸修行者中不足一提的无籍小辈,竟不曾想自己竟是灵桑神树所化的树灵。

“是啊,”玖玄亦伸手抚上树干,道:“因为你,这里才有了色彩。”

接着,玖玄又牵着她的手,看过无数他的回忆。

她看到了鲜衣怒马的少年玖玄,彼时,他还是仙门中一位资质卓绝的少年修者。

少年提了把□□上马,转身奔向山门。身后一道红色的倩影飞掠而来。

“师兄等我!等等我!”

少年青岚红衣似枫,长发高高束起,一身利索的打扮。她骑着她的枣红小马追到他面前,腮帮子气鼓鼓道:“你又偷偷下山,还不想带我!”

少年玖玄被抓个正着,无奈地叹气,望着眼前不到自己肩膀的少女,搬着一张脸故作老成道:“别闹!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成日里跟着我作甚?此番下山甚是危险,不是闹着玩的!”

少女青岚毫不示弱,将小脸高高扬起,道:“谁跟你闹着玩啦,我也是青云峰的嫡传弟子,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师兄不要看不起女孩子!”

须臾,画面一转,二人都长高了好多。

青云峰内弟子云集,正在做一场双人比试。

众弟子自动分组,一眼望去倒是齐整,大都男弟子找男弟子结伴,女弟子与女弟子一组。只有青岚依然屁颠屁颠地跟在玖玄身后,全然不顾他的意愿。

有弟子笑闹道:“咱们小师妹如此黏着玖玄师兄,怕不是早就芳心暗许了吧?”

众人闻言,皆一阵起哄。

青岚狠狠剜了那弟子一眼,不屑道:“若五师兄有玖玄师兄一半的本事,我也可以跟着你啊!技不如人还不知进取,成日里惯会讲些没用的。”

那弟子被她说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自讨了个没趣。

玖玄苦笑着摇头,凑到青岚耳畔小声揶揄道:“你成日里这么跟着我,不怕挡了你的好姻缘,日后如何嫁的出去?”

青岚白他一眼,嗤道:“怎的师兄志在九天便可,我就须得将自己嫁出去才是正途?师兄你走着瞧,我定不比你差的。”

她这话不假,果真,在玖玄渡劫飞升的那一日,青岚也随着他的步伐,前后脚飞升天宫。

只是没想到,如此耀眼的青岚神女竟在神魔大战时猝不及防地陨落了,永远留在了她心中的神圣的战场。

到神魔大战后,画面戛然而止。眼前又变回无际的苍茫的白色。

桑落心中五味杂陈,在如此光风霁月的青岚面前,成日里就那么点女儿心思的她无比自惭形秽。

二人各怀心事,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天宫文华殿中。

郡铎神君满是焦急地来回踱步,脸色很是不好。

八仙方桌上正放了一盏冒着幽幽红光的精巧的灯,那灯光时明时暗,眼看着就要熄了一般。

一男子坐在八仙桌旁,他手中端着茶盏,一下一下地轻晃,将那泡发的茶叶轻轻撇至茶盏边沿。

郡铎经过他身旁,满是不悦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功夫来我这喝茶。”

男子掀开眼皮瞥了他一眼,一脸无辜道:“不是你谴人告诉我说你这有新得的上好茶叶吗?嗯,品着是不错,我得带点回去。”

“你……”郡铎气急,却仍压低了声音道,“谁跟你说茶叶了!我寻你来是商议怎么办?”

言罢,转头望向八仙桌上那盏忽明忽暗的灯。

男子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一眼便又收回来,不疾不徐道:“能怎么办?”

郡铎的双眼霎时瞪如铜铃,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当年的事你能脱得了干系?”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男子仍然不以为意。

郡铎咬牙切齿道:“没想到,这咒术竟隐隐有化解的征兆,她一旦想起前尘之事来怕是就麻烦了!我早说该下死手以绝后患,你非绕这么大个弯子搞什么咒术,这下傻了吧?”

男子终于放下茶盏,坐直了身子,沉声道:“下死手?你以为她还是那个寂寂无名的小仙呢?她现在可是天神,是天君委以重任的桑落元君,她若死了,你就能脱得了干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难道等着他们将当年之事捅到天君那里去?”

男子略一思忖,摇摇头道:“安心,情况还没有你想的那么坏,当年的事,他们还拿不准幕后之人是否为天君,自然不会轻易捅上去。”

郡铎绷直的身子倏然放松下来,连声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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