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神官分明是文华殿郡铎神君的座下,难道鬼老同那郡铎神君有何过节不成?”桑落越发不解。

鬼老摇头,目光越过坍塌的废墟,望向山脚下犹自忙忙碌碌的人群,道:“我这数万年间都是这些孩子们陪着,哪里见过什么神君,更别提结怨了。”

他虽如玖玄般数万高龄,却生的眉目俊秀,毫无半分岁月雕琢的痕迹。直到此刻,桑落方觉得眼前这个闻名六界的异类竟也只是个穿越万载孤寂悲凉的可怜人罢了。

“所以,鬼老寻了这许多阴时生人来到离山,倒是用来解闷的?”桑落轻笑道。

鬼老将眉毛挑的高高的,嘴硬道:“丫头片子懂什么,我哪里需要他们陪,这不过是他们有求与我的一点点代价罢了,况且我这离山特殊,寻常凡人进来这里最多撑不过半月,这些孩子能留下,是他们的荣幸。”

桑落将白眼翻上天际:“可您又何必要给他们种咒呢?反正他们又逃不出去。”

“你还太年轻,”鬼老神色复杂地望了桑落一眼,道,“只有人心才是这世上最锐的利器,种下咒,不过为了省心罢了。”

玖玄冷眼听着,突然凉声道:“鬼老既同那郡铎不相识,他又何故要取您性命呢?所以,您那另一位高徒,也就是给落落下咒的天神,究竟是谁?”

鬼老沉默下来,又将那盏银灯翻来覆去查看几遭,眸色一点点冷下来,却仍旧没有回答玖玄的话。

“没想到离山鬼老竟是此番仁爱之人。叛出师门的弟子都要来送你上路了,你竟还能为他遮掩。”

玖玄的话如一记闷雷砸在鬼老心头,他的眼中蓦地爬上一种苍凉,却仍旧缄口不语。

须臾,鬼老终于面露烦躁,没好气道:“这咒你们究竟解还是不解?再废话下去,我可要改主意了。”

瞧他铁了心,二人自然不好再多言。

后来,桑落觉得,这离山鬼老定是借机替他那腰斩的金殿报仇的。

鬼老先是将桑落仔仔细细查看一番,甚是惊讶道:“身中咒术这许多时日,你竟还能将它压制得如此好,如何做到的?”

被他这么一问,桑落脸色蓦地一红,不知如何开口。倒是玖玄不以为意道:“没什么,不过往我灵府中避了避罢了。”

“唔。”鬼老一副了然的神态,面色却陡然一转,道,“如此道有些难办了。”

“怎么说?”

“她的灵府中原只有两股力量倒还好办,现如今又夹杂着你的,三者相互冲撞,倒是不好办的很呐。”鬼老口中说着难办,面上却一副幸灾乐祸的神色,全然没有看出“不好办”的意思。

玖玄蓦地一顿,难得放软了口气,虚心道:“还请鬼老费心。”

见目的达成,鬼老露出满意的笑容,道:“若此番解了咒,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果然,本性难移。

玖玄眉梢上挑,却还是耐着性子道:“不知您想要什么?”

“唔,暂时还没想好,这厢神君便允我一个条件,日后待我想起,再向神君讨要。”

他难得正色起来,想必是极认真的。

玖玄闻言,竟不假思索地应了下来,道:“好。”

鬼老目的达成,终于不再绕弯子,直言道:“这咒与施咒人灵力相通,且时日已久,必定在灵府中凝成核体。”

玖玄闻言点了点头。

便听鬼老继续道:“如今我要你封了她的灵府,断了灵力,以□□浸于冰池中。这咒核同那施咒人的联系断了便形容虚设,不出三日必当脱落。”

玖玄闻言呼吸蓦地一滞,道:“但是呢?”

鬼老果然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淡声道:“不错,但是,这冰乃溟谷底的上古玄冰,至寒之物,令夫人又被封了灵府,没有修为傍身,难保不会出意外。”

玖玄眸光一抖,沉声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找到施咒之人,请他自行解除。”

他们都明白,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况且目前他们连施咒人的身份都还不能确定。

桑落思忖片刻,上前几步握住玖玄的手,那只素来温热的大手此时竟如冬日的冰雪般毫无温度,甚至还在微微地发抖。

她挂上甜美的笑,温声道:“阿玄放心,不会有事的。我现在也是天神呢,不再是那个一无所长的小仙了。”

玖玄的面色很是难看,半晌才轻声道:“好,那让我陪着你。”

桑落不假思索地点头,后知后觉方知他所言的“陪着”竟真的是字面的意思。

那位撑船的老叟虽说看起来年事已高,干起活来却是极麻利的。鬼老吩咐下去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那老叟便小跑着回来道:“主人,一切就绪。”

鬼老满意地点点头,遂领着二人去往一处不大的小屋。

因着整座金殿被桑落拦腰斩断,那处小屋也未能幸免。那老叟是个极可靠的人,短短半柱香的功夫竟已然搭了个简易的屋顶。

屋中央是一只半仗见方的浴桶,不同于寻常的木桶,这浴桶竟是以整块的白玉雕琢而成,浴桶的外壁上有一串金色的符文。此时那浴桶中正往外冒着滋滋的寒气,甫一进门,便让人不由地浑身一抖。

鬼老拍了拍玖玄的肩膀,道:“你也留在这里,随机应变吧!”言罢,便将那摇摇欲坠的木门拉上了。

小屋本就不大,木门隔绝了外面的天光,蒸腾的寒气将小屋笼在一层微妙的光线里。

二人隔着水汽站了大半晌,桑落方道:“阿玄,要不你先出去?”

说来也怪,她同玖玄同居一室也有些时日了,二人似是有种难言的默契,总是一个先上了榻归置妥当了,另一个才悠悠然回寝殿,如这般的情况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嗯?”玖玄愣了一下方反应过来,却还是不放心留她一人,遂转过身去,道:“开始吧。”

桑落拗不过他,只得来到最远离他的一角,又朝他的背影再三确认,方慢慢吞吞地褪去外衫,想了想,还是留了亵衣在身上,又暗自封了灵府,方抬脚朝浴桶迈去。

脚尖甫一落地,刺骨的冰凉顺着经脉猛然蹿上心头,桑落冷不防打了个寒战,重心一偏便要朝桶内栽去。

玖玄原就留神听着她的动静,听见响动,还来不及多想便脚下生风,霎时便将她捞进怀里。

她的额头猛地砸在他的胸膛,清冽的香气瞬间充盈鼻端。

他索性揽着她一同沉入寒冰之中,沁骨的寒意瞬间将刚刚升腾而起的羞恼褪去。

他将她紧紧揽着,试图用自己的温度让她好受些。

桑落绷直了身子努力去适应寒冷,一边又柔声哄道:“你……你还是离我远些吧,忍一忍便过去了。”

玖玄削薄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眼中尽是心疼,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松开手,远离了她大约几寸的距离。

桑落:“……你还是出去吧,这里……”

她想说,实在是太冷了,可又怕他多想,终是没说出口。

玖玄定定地望着她,纹丝未动道:“说好了,我陪着你。”

不过须臾,桑落的脸色一点点变白,便连双唇也逐渐褪去血色,没了灵力傍身,这具身体便同□□凡胎般,实在脆弱得很。

他看着她的脸越发苍白,心便如沉入这池底般疼痛难捱,伸出手臂想将她拥住,却又不能。他面上不动声色,水下的手紧紧攥着,狠狠地砸在石壁上。

桑落头变得晕晕的,听到水声蓦地转过头去,便瞧见他的一张脸阴沉的吓人,遂动了动僵麻的脸,挤出一个不大明显的微笑,道:“阿玄,要不,你说点什么吧?”

听她的话,玖玄蓦地一愣,竟不知如何开口。

半晌,玖玄憋得满脸通红,方道:“落落,你飞升那日溟沧海上我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桑落自然是不记得的,在他的灵府中,她也看到了那日的情景,可那日的风浪太大,他在她耳畔低语了什么竟听不大真切。

桑落果真被勾起了兴致,遂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朝向玖玄道:“什么?”

过去的千百年间,他似乎早已习惯了将心事藏于心底,一旦要将那深埋许久的心事拎起,竟有种难以抑制的羞怯。

玖玄只觉心如擂鼓,浑身灵力急速运转,他甚至不敢直视她望过来的眼神,许久后,才听到自己断断续续的声音:“我说……诸事落定后,我……我便……娶你如何?”

桑落顿觉几近凝滞的血液中瞬间如同被注入了一股炽热的力量,开始剧烈翻腾,围着周身急剧涌动。身下刺骨的寒凉竟变得没有那么难熬了。

她的面上逐渐染上一丝粉红,玖玄瞧了心头一喜,遂继续道:“这样的话你可喜欢?”

桑落愣了,他竟是随便捡了个话头说笑的?脸上将将攀上的血色瞬间褪去:“阿玄,这种话不适合用来开玩笑。”

玖玄抬眼直直望向她的一双清眸,正色道:“不,我是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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