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琼循声望向前方。

山顶的地面整齐地铺着青石砖，主道上已被清理过落雪。白玉石制的牌楼气派地立在前面，后边是坐落有致的琼楼殿宇。若不是身后望下去皆是一片银白，林琼几乎要以为是来到了南域什么世家门派。

地上精致的方形石柱庭灯旁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小人。两人皆着了白底蓝边的素净衣衫，头上扎了两个童子发髻，乍一看去一模一样。若不是方才他们开了口，几乎认不出来其中一个是女童。

林琼与身边人对视了一眼，上前拱手行礼：“两位好，在下林琼。敢问此处可是那能实现他人心愿的‘圣山’？”

那两个童子站在原地，对林琼的话仿若未闻。

林琼心下疑惑，悄悄地打量了一下这两个童子。

他们二人面容干净，衣衫整洁，属于孩童的清澈眼眸中双双映着他们的身影，脸上却毫无表情。

就在林琼思忖自己方才的问话是不是有什么冒犯之处时，两个童子忽地微微往中间的方向侧过了一点头，嘴唇微动，齐声声地说道：

“神卜大人，主上在主殿等你。”

话落，两人一左一右侧过了身子，让出了前方的主道。

此言一出，开阳摇光等人瞬间警惕。这山上究竟是何人，竟然知道神卜之事？

林琼愣了下。自从来了这北境，怎地好似谁都能认得她是神卜？

她突然打了个寒颤。这种平平的说话语调。她之前，好似只有在一人身上见过。可那人是……

开阳俯身在她耳旁道：“楚楚，他们知晓神卜的事，要多加小心。”

温热的气息呼在她耳朵上，让她耳上一红。

林琼下意识地往旁边退了一步，而后觉得自己这行为似乎太突兀了，便回头朝着开阳笑了一下，回了一声“好”。

开阳见对方这个反应，眼中闪过一丝失落，站回了原位置沉默不言。

经过开阳这一打岔，林琼方才因这两小童熟悉的语调而起的一些不安淡了些。侧头恰逢那两个小童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神卜大人，主上在主殿等你。”

语调与方才没有丝毫差别。

林琼抬头看向前方，迟疑了一下，问道：“你们的主上，是何人？”

两个小童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动作，对林琼的话充耳不闻。

这……

见林琼似有苦恼，摇光走到她身边，手摸上了腰间的唐刀，给了林琼一个眼神。

林琼忙摇了摇头作为回应。摇光见状放下了手，重新退后。

有求于他人，还是不要太过放肆得好。

看来是不得不去。

林琼向身边人示意，一行人便跟着前面的两个小童，向前方大殿行去。

本以为方才他们在楼梯口望见的这大殿便是这两小童口中的主殿，可一行人步入其中，才发现这只是一处引殿。引殿南北无门，仅供畅通而行，东西两侧则挂满了一幅幅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的画作。

林琼放慢了脚步，视线稍稍在两旁的画上逐一停留。

从春时的山花烂漫到野地芳菲，夏日的雨落荷尖到万里晴空，秋景的如火红枫到林间硕果，冬日的峰上白雪到冰封湖畔。林琼一幅幅看下去，目光愈发柔和。

不难看出画师的笔触缱绻，落毫之时心中满溢着对这世间美景的流连之意。

……只除了，这一幅。

林琼在引殿的最末尾停了下来。她右侧的最后一幅画上着墨很少，亦没有像之前那般细细上色。画中第一次出现了人，是一个长袍束发的男子。那男子独自坐在屋顶，对月独酌。上方用墨笔点了月，屋檐之下却好似画师一不小心打翻了砚台一般，染了一片浓稠墨色。

这看得久了，那片墨色就好似渐渐地往上蔓延，要把上方毫无防备的男子没入其中。思及此，林琼抬手抹了一把眼睛。

这幅画与前面的差距甚大，是同一个画师画的吗？若是从这下笔手法上来看，好似不太像。

“楚楚？”开阳在旁边低声问了一句。林琼冲他摇了摇头，表示无碍，便不再多作停留，接着向前走了。

后方的天权在这幅画前停了一下，目光停在那画中的檐角上。

这屋顶檐角的样式……怎么有几分像琅嬛阁顶？

楚楚素来守规矩，怕是没见过琅嬛阁屋顶的檐角。可他先前在无忧谷中之时，常与玉衡到琅琊阁顶上喝酒，却是见过许多次的。

天权用手指揣摩着下巴。若真的是这样，那这画中之人莫非……

“天权？”前方摇光发现少了一个人，回头唤了一声。

闻声，天权连忙追了上去，将方才的想法在心里埋下，准备找个时机告诉其他人。

出了引殿后，面前是一片宽广的冰池。有几朵红莲点缀其中，丝丝凉气从水面升起，平添了一份缥缈之意。

冰池正中间铺了两排方形石板供人经过。一行人行过冰池，面前便是一座愈发气派堂皇的殿宇。

看来这才是主殿。林琼抬头望了望，她发现这圣山上的殿宇门上都空落落的，没有上一块匾额，莫非是此处的主人并不想取名？

带路的童子在台阶上停下了脚步，重新转过身面对着林琼一行人。他们向两旁各行了一步。让开了仅有一人能通过的距离，齐声道：“有请神卜。”

这是……仅让她一个人过去的意思？难不成这圣山一次只能实现一人的愿望？

林琼怔了下，身后摇光拉住了她的衣角，上前一步问那两个小童，目光冷然：“若我们执意要进呢？”

那两小童沉默不答。

摇光眸光一冷，伸手抽刀。可刚一触及她的唐刀，摇光便发觉了些许不对。

她浑身上下内力全无。怎会如此？

摇光内心大惊，面上却不动声色。

方才在那引殿中她还毫无异样，这过了引殿之后……摇光蓦然回首，望着那冰池上绽放的朵朵红莲。

是这冰池有问题。

摇光僵持不动的异样很快就被周围人发觉了。在她低声道了一句内力二字后，众人瞬间明悟，当下便发现。他们所有人均失了内力。

摇光已经从怀中摸出了天玑给的解毒丹，分给每人吃了一颗。但不知是药效还未上来还是并不管用，此时众人依旧是内力全空的状态。

林琼担忧地看了一眼身后人，转身问两个童子：“若是我过去，你们便帮他们解毒吗？”

两个童子仅是重复了一遍：“有请神卜。”

林琼叹了一口气，抬步就要往台阶上走，却被人一把被拉住了手。她回头，是开阳。

开阳抬头看着她，目光沉沉。

林琼低声回道：“现下我还有卜术，不必担忧我。”

林家的卜术并不是依靠内力施展的，更像是血脉天赋。在摇光他们几人内力全无的情况下，林琼反倒是最有自保之力的一个。这一点，开阳也知道。

可对你，依旧有些不放心，但……

他抿了唇，放开了手。

身为七星卫，不该过多干涉神卜的行动。

林琼转身通过了那两个童子之间，一步步上了台阶，迈过门栏，向着大殿内行去。

主殿更加宽广，两旁侧壁上分别刻着栩栩如生的龙凤壁图，殿柱上绘着麒麟踏云，整个殿内陈设遍布祥瑞之意。

这本该是个与森然沾不上边的地方。可她一路行来，这大殿内四周空荡荡的，毫无人气。

林琼走到了尽头台阶下，停下步子抬首看向高座。上方檀木雕花宽椅上，侧倚坐着一位闭着眼的华袍女子，她头顶带着宝扇形发饰，繁琐的发髻中点缀着珠钗，眉心用朱砂绘了莲形花钿。整个人雍容华贵，风韵斐然。

好美的女子。

林琼怔怔地看着上方之人，惊艳于对方的美貌。

直到冷不丁地对上了一双死寂的眼。

林琼瞧得很清楚。那双死气沉沉的眼将视线落在她面上之时，那里面分明亮了一瞬。

但犹如星星之火，转瞬便熄灭了。

我不是她等着的那一个人。

这个念头瞬间从林琼的心上划过，不知为何产生了一丝难过的情绪。

这般美丽的女子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人活着，心已寂。

林琼压下了心底的那丝感伤，拱手行礼：“在下林琼，敢问这位夫人，此处可是那能实现他人心愿的‘圣山’？”

“林琼？”那高座上的女子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她自睁开眼后，一直凝望着下方的林琼。

那女子看了她许久，忽道：“你上来罢。”

林琼犹豫了下，还是拾级而上，走到了她身边。女子坐在座上，又招手示意。林琼顿了一下，靠近了她。

她伸出一只手，摸在了林琼面颊上。林琼本想后退，但一触及对方的眼神，便不动了。

那女子痴痴地望着她，眼中闪着泪光，几欲落下。

心底的那丝难过又起，且愈演愈烈。

林琼心中一紧，忙伸手从怀中掏出了帕子，抬手递给她，温声道：“夫人，可是想起了什么人？莫要难过，若那人知道你因他而落泪，亦会对自己心生怨恶。”

那女子望着那一双浅浅的琥珀色眼眸，未伸手去接那帕子。她收回了抚在林琼面颊上的手，看着这个朝着她笑的姑娘，心下愈发悲痛。

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了一句：“你们神卜，皆是如此温柔之人吗？”

这声音真的很小，现下林琼没了内力，即便离得近也听得不甚清楚，便又问了一句：“夫人，您方才说了什么？”

那女子冲她摇摇头，转而道：“我名红莲，此处的确为圣山。你，可有什么心愿？”她说到最后的时候，朝着林琼笑了一下。

这美人一笑之下，更是让万紫千红黯然失色。林琼在心里也为她高兴，虽然不知为何对方心情就好了许多，便坦然道：“您知道我是神卜？那您知道，怎样才能破除神卜的寿数之说吗？”

她觉得这位红莲夫人，与她极为亲近。

此言一出，那红莲夫人弯着的唇角肉眼可见地平了下来。她看着林琼：“你这眸色……现在还剩下多久？”

林琼：“一年左右。”心下惊讶于这位夫人显然对神卜了解极多，甚至知道寿数与眸色的关系。

那红莲夫人当下便冷了脸，骂了一句：“那些人果然不是个东西。”

林琼有些茫然地看她，不知为何原本好脾气的人突然就变了神色。

见她这样。那红莲夫人又收了情绪，温和道：“我这里，的确有一个破除你们神卜命数的法子。”

林琼瞬间惊喜，急急问道：“是什么法子？”

那红莲夫人看了她半晌，眼中晦暗交织，最后还是冲着她摇了摇头。

林琼莫名，追问道：“这是何意？”

红莲夫人顿了下，悠悠道：“现下还未到时候。”

林琼茫然：“那何时才能告知于我呢？”

“你且在此处住下。待到时机成熟之日，我会差人来唤你。”说罢红莲夫人便再次闭上了眼，不再答话。

林琼张了张口，想问那到底还要多久。可她看了看对方这样子，最后只转身离开了大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