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琼出了殿门，看到石阶下方摇光他们几人依旧在原地。

摇光等人看到林琼出来之后，均朝她这边投来了目光仔细打量。知晓他们担心，林琼便快步走了下去，用眼神问询了摇光内力是否恢复。对方冲她摇摇头。

林琼皱眉，转头问那两个童子：“可否给我们解药？”

那一男一女两个童子对视一眼，忽地齐步走向一侧，伸手指引道：“这边请。”

……看来这两个童子是不会回答她了。

林家转身简单地和其他人说了一下主殿内的情形。在谈及红莲夫人时，她张了张口，仅道了一句殿内主人确有破解神卜命数之法，略去了先前红莲夫人见了自己后的异样。

下意识地，她就这样做了。等到说完之后，林琼才在心里为自己方才的行为找了一个牵强的缘由。

若是说了的话，摇光开阳他们肯定会再对此地生疑，不愿在此停留。

林琼勉强笑了一下，对他们说会在此地住一段时间，然后率先跟上了这两个童子的脚步，不再看后边的情形。

摇光侧头看了看开阳天权，两人均摇了摇头。她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前方的林琼，最终只长叹了一口气，提步跟上。

这雪山上的楼殿，都建得美奂绝伦。若不是檐上还堆着积雪，这等细致的雕栏工艺，看久了仿若身处富饶平和的南域，而不是冰封万里的北境。

两个童子在一处院落门口停下，转身指着内里冲林琼道：“神卜请。”

这架势，是单独要让林琼住在此处。

身后开阳顿时皱了眉。摇光冷笑道：“你们还要把我们分开安置？给你们几分好脸色就要得寸进尺么？”话落瞬间唐刀出鞘，向前方横着劈去。

即便没了内力，多年使刀让摇光的动作依旧迅如雷电。

那两小童却轻飘飘地往后一跳，后退的距离恰恰避过了摇光的刀尖。他们两人重新站定的身形，神情从摇光出刀起没有一丝波澜，仿若未看到前方人寒光凛冽的刀锋。他们依旧指着内里对林琼道：“神卜请。”

这情形着实诡异。

夏容霜见此打了个寒颤，忍不住道了一句：“他们，真的是孩童吗？”

她其实想问的是，他们真的是活人吗？

天权瞥了那处一眼，道：“胸口有起伏，身子也是暖的。至于这还算不算活人，你们觉得如何？”

摇光将唐刀重新收起入鞘。方才的那一下，她已知晓了这两小童亦不简单。至少，在他们此时没了内力之后，不宜与之为敌。

自她领了摇光之名以后，可许久没有这般憋屈地与人虚与委蛇表面平和过了。当下便开口讥讽道：“无知无觉，没有自己的想法。这般活着与死了何异？”

林琼也不禁向那两个小童看去。

那红莲夫人对她态度友善，可这侍童又是这般模样。那两个童子的反应着实让她想起了先前在南域碰见的那个自称“霜火”的黑衣女童。

那霜火驭使死尸，实在是称不上善辈。可红莲夫人却给她一种亲切感，即便对方不知为何对神卜知之甚多，林琼也毫无反感。

好似在她心目中，对方本来就该知道这一切。亦有一种直觉，红莲夫人不会害她。

此处名为圣山，这两小童先前说这里是圣宫。方才她去过的主殿内也的确皆为祥瑞之景。

但她总觉得好似有哪里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呢？

众人在此院落前僵持不下，那两小童好似一定要让林琼走入院中，才会去下一个地方。此番把众人分开的行为，着实让人怀疑起他们的目的。

尤其是，在这个所有人都没了内力的情况下。

见此情形，林琼开口道：“不如我先在此处住下，等你们安顿下来了之后，再来寻我？”

摇光抬头看了看天色，已渐渐昏暗。心里虽依旧不赞同，但也知道站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便姑且点头同意了。

见林琼步入院中，那两小童果然离开了这里，领着人向着另外一处行去。

林琼倚靠在院门口，直到看不见众人的身影之后才转身走向了后边的屋子，伸手推开了门。

步入其中，她首先看了看屋内。内里卧榻被褥、桌椅板凳一应俱全，甚至卧榻边的柜子上还摆了一枚铜镜，供人梳妆打扮。

林琼走上前，在房中央的桌旁坐下。抬手去拿桌上的水壶，刚触及壶身。她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几分诧异之色。

这壶内的水，还是热的？

她不信邪地举起水壶倒了一杯，拿起瓷杯饮了一口，放下杯后愈发觉得惊奇。

这水入口温热，是刚好能喝的程度。可他们刚刚在门口僵持了那么久，关外天寒，这壶里的水，早该凉了。

莫非方才有人在她进屋前给她换过了水？是此处的侍女吗？她现下没了轻功，若是此地的侍女都有刚刚那两个小童的身手，或许的确听不见脚步声。

林琼正坐着沉思，忽地听见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是摇光？

林琼立刻过去打开门。门开的瞬间，她隐约瞥见了一方玄色的衣角从外院门口扬过，再一眨眼已是没了踪影。林琼低头一看，地上摆了一个精致的食盒。

这……

她迟疑地拾起食盒，又看了看门外，转身关上了门。

林琼将食盒提到了方才的桌上，打开木盖。看见内里的菜色后又是一愣。

全是她喜爱的菜色。

刚坐下没多久，门口又传来了敲门声。林琼顿了下，又站起身前去开门。

这次外边站着的是开阳。

林琼站开身让他进屋，开阳一入内便看到了桌上的食盒，当下便蹙了眉。待林琼关了门之后，他才开口：“这食盒是哪儿来的？你吃了吗？”

林琼老实答道：“是方才放在门口的，我还没吃。”

听到这话，开阳眉头舒展了，口中应了一句：“嗯。”刚想再开口，忽地又瞥见了桌上摆着的茶杯，边角上还有水渍，明显是喝过了的。开阳的眉头又再次皱了起来，转头问道：“你喝了这里的水？”

“......嗯。”林琼后知后觉地想到此地有古怪，不能随意入口。可她方才只觉得这水温热颇为惊奇，压根没想到这一点，就已经喝过了。

开阳沉默了一下，低声问：“可有异感？”

林琼老实地摇头。

开阳见她这样，也不忍心责备她。只径直伸手又拿了一个茶杯，从那壶中倒了一些在其中，仰头一饮而尽。

开阳动作太快，一时间林琼没想到他会这样做，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喝完了。顿时急道：“开阳哥！”

开阳摇了摇头：“无事。”接着视线移到这桌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色上，他方才一下子便看出了，这桌上都是她爱吃的菜。

开阳一下子眯了眼，余光瞥了身旁的少女一眼。抿了唇，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枚银针，一一验过后依旧不放心，伸手拿过一旁的筷子就要夹，此时恰好被林琼拉住。

林琼一脸不赞同：“开阳哥，你不必如此。我不吃便是了，摇光和天权应该有从车上带干粮来吧？”

这般试菜的举动，也太过冒险了。

开阳抬眸看她：“你若是想吃，也未尝不可，这饭菜约莫无碍。他们方才将我们带到了同一个院落中，天权查探过了，院中毫无异常。这么说来，只有你是单独一处的。此处的主人似是对你格外优待。”他顿了下，继续道：“亦或者不是对你，是对，神卜。”

方才小童所有的称呼都是对“神卜”所说，而非林琼。

林琼有所松动，开阳便举了筷子，往每盘菜中都夹了一筷，放入口中。

林琼皱眉：“你方才不是说，这些饭菜无碍吗？那你为何还要替我试菜？”

开阳：“以防万一。”

他伸手放下筷子，却发现那食盒内只留了一双筷子。开阳沉默了一下，抬眼对林琼道：“我再去帮你寻一双。”说罢转身便要走。

林琼忙拉住对方，立刻道：“不必这般介怀，不碍事的。”

开阳转身，那看过来的眼神不知为何让林琼觉得有些……压力？

开阳看了她半晌，刚要开口却被林琼抢了先。

“开阳哥从小到大都与我一起，如我的亲兄长一般。我又怎会嫌你呢？”

开阳沉默了一会，低低地道了一句：“你是这般想么？”

那声音极小，更像是唇齿边一句无奈的喟叹。林琼听到了，依旧面上佯装不知。

开阳终究是不愿太过逼迫于她，只留下了一句“楚楚，多加小心。”便推门出去了。

林琼站在原地，思及方才开阳的眼神，握紧了拳又放松。

原来，开阳哥对她……

她闭了闭眼，转身上了卧榻。未动桌上的食盒。

长夜漫漫，关外的雪山之上，几人无眠。而千里之外的燕山关内，一道红衣的身影立在城墙上，看向远方拂晓。

一道声音懒洋洋地，打破了长夜的寂静。

“你穿着这衣服往这一站。若是下边儿有胆小的蓦一抬头，啧啧，怕不是以为见了什么红衣厉鬼。”

柳闻莺不回头也知道，能用这种腔调说话的，只有那一个人。

她没好气地回道：“你来此作甚？今日轮到我值守，少来叨扰我。”

慕容瑾身披甲胄，手持长.枪，俨然一副北境兵士的打扮。可他走到城墙上红衣女子的身旁，便把□□搁靠在了城墙上，手肘撑在石面上，侧头看她，眼带笑意。

“这不是巧了吗？我也刚刚轮值完。哎，你们这武林盟的换班时辰，难不成和我们明锋营的不一样？”

……自然是一样的。柳闻莺瞥了身旁人一眼。

由各处应召而来的江湖人组成的武林盟受北境谢家管辖，谢家家主将他们分为了两支队伍，一支交给了南域宁家的宁华，一支交给了中州贺家贺凌风。

当时听说谢家二公子不会带领他们时，许多江湖人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柳闻莺想起在久凛城谢府黑堡内谢家公布安排时的情形。

……也不知他们来北境之前，这天骄榜第一的谢恒燚给了他们怎样的印象。

此处燕山关大营便派的是宁华的这一支，柳闻莺也在其中。慕容瑾则是入了此处的明锋营。

江湖人从未设过什么规矩。宁三公子思量了许久，大多直接都照搬了此地明锋营的安排。

轮值的时间也一样。

她只是方才远远地看到这人从城墙下过来了，便又多留了一会。

余光一瞥见到他把长.枪就这么随意放置在身旁，柳闻莺冷笑了一声：“本以为你穿上这身衣服总算人模人样了点，没想到你对待兵器都这般随意。等上了战场，怕不是个短命鬼。”

她的长鞭，从不离她身旁。这人怎么来了危机四伏的战场，依旧这般不当回事。

慕容瑾闻言更是整个人趴到了石面上，完全没个兵样，反而更像是地痞无赖。他嬉皮笑脸道：“昨日营中的兄弟还跟我说，‘我们这般贪生怕死之徒反而能活得长久，真正勇武到能被称为英雄的将士，早就埋在这北境大雪下了。’”他说到后边，嗓音低了些许。

慕容瑾抬眼看向身旁，柳闻莺亦有所觉地回头看他。双目相对，红衣灼灼，艳丽无双，凤眸之中映出了他此时的呆愣模样。

这日出朝阳，怕是早已照进了他心里。

慕容瑾停了下，又复笑道：“这不是你在我身边吗？难不成宁大哥刚走一天，你就要对我翻脸？柳女侠，柳大小姐，我可也是明国百姓之一啊！”

方才那一瞬感伤果然是错觉。这什么营中兄弟，狐朋狗友吧？

柳闻莺面露凶色，手佯装要摸鞭子，放狠话道：“知道宁三公子不在，你还敢如此放肆。真当我不敢……”

“哎，柳女侠手下留情，小的给您认错了。我跟你说，我方才查看了这燕山关东侧城墙接连燕山的地方，发现……”

“发现？”

对方许久不言后半句，柳闻莺疑惑地看向慕容瑾，却发现对方面色肃然，眯着眼定定地看向一处。

“西翼的方向……来了一匹马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