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声音的瞬间,宁华已察觉到了后方劈来的劲风,此时已是躲避不及。
刹那间,他反应极快,回身开扇一气呵成。只听得“当”地一声,扇面与身后劈来的长刀相触,那薄如纸糊的折扇扇面竟然挡下了宽阔的长刀,没有让它再前进分毫。
同时宁华也看清了那身后执刀袭来的人,竟然是方才被他斩首的傀儡。
“宁家的人何时这般容易放下警惕了?武功不错,可你这心性,没有学到宁崇云那小子半分。”
身后传来毫无起伏的女童声。
宁华皱眉,执扇回转,运内力于其上,击退了那无头傀儡。余光中注意到其他傀儡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眸光一凛,顿时疾退,远离了黑衣女童那处。
若依旧立于原来那处,有腹背受敌之险。
宁华抬眼看向前方。这些无头傀儡向他渐渐围来,它们脖颈的断裂处没有流出一滴鲜血。即使没了目力,依旧行动自如,准确地逼近了他所在的方位。
这鬼医不知是用何种妖法控制了这些人的尸身。若是攻击要害处不起效,这些死傀倒是有些难缠。
宁华眼眸幽深,正在思索如何应对。忽地一个紫衣的倩影划过了脑海。
他眼睛微眯,心下瞬间想到了什么。
旁人只见那道白衣身影顿了一下,随后提气而起,贴近了那些死傀。每越过一人,折扇所指之处,那些死傀纷纷倒下了。它们趴在地上无力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模样甚是滑稽,却是再起不能。
霜火站在最高大的死傀身旁,看到这一幕眸光一闪。
原来如此,那日在扬州城郊,是他。那这么说来,龙岐山上救走神卜的那个人怕不也是……
她唇角勾起。这就有点意思了。宁家的人,与神卜?
“看来你不仅没学到宁崇云的多疑,甚至连这心,都软得很。”她抬眼道。
宁华闻言转身,握着折扇一步步朝着黑衣女童而来。
他的身后,最后一个死傀倒下了。
宁华驻足而立,白衣之上纤尘不染。他眸光淡淡,漠然道:“不如先忧心你自己。”
霜火看着说完后便纵身向她而来被死傀挡下的宁华,毫不动容。她低低地道了一句:“霜火从不忧心自己。”
宁华并未听见这句话,此时他正全神贯注地应对面前的这个体格高大的死傀。
这个死傀,若他没有记错,方才与柳闻莺交手的便是这一个。此时一招下来,果然与其他死傀实力完全不一样。
之前面对其他死傀时,他尚有余力一对多。可面对这一个时,完全没有这种游刃有余的感觉。
宁华沉了心,方才他的折风指明明打中了,可对方的身形没有一丝停滞。
宁家的折风指,除了点穴以外,亦可用自身内力扰乱对方内力游走,使其经脉阻塞,无法运功。
这死傀明明是个尸体,可它出招之下,的确是有内力运转的。
宁华心下存疑,当下便连续使出折风指击于一处。终于,在五击之下,对方的身形有了一个极为短暂的僵直。
可这个僵直的时候也太短了些。几乎是宁华刚刚意识到折风指起效的下一瞬,对方便又恢复了动作。
这死傀,好强的恢复力。若单凭他一个人,怕是要缠斗许久。
宁华脑海中刚刚冒出了这个念头,余光中却看到那黑衣女童已经转了身,朝着旁边小道而去。
她想走。
宁华顿时亦往那处追了一步,死傀又挡在了前方。
纠缠不休。
他心头恼起,眼眸漆黑一片。当下便全力运起折风指,折扇向眼前死傀胸口击去。
一击中,那死傀顿了一下。这时停滞的时间比方才更长,宁华趁此时机越过了它。
并非是他不想给这死傀致命一击。他早已尝试过,这傀儡一身钢筋铁骨,凭他的扇并不能伤它分毫,而折风指又不能长久起效。
在他的身形刚刚越过高大死傀之际,一把黑剑从侧面横过来,瞬间削掉了中了十成力折风指还停滞在原地的死傀右脚。对方顿时一个站立不稳,轰然倒下。
剑光一闪,又削掉了对方的另外一只脚。
宁华察觉到后方动静,顿时回身愕然。
若是谢恒燚削金如泥的玄铁剑,的确可以对这死傀造成伤害。但谢灵修此人,素来不干涉其他人的打斗。这次怎么?
眼下的情况他只来得及道了一声“多谢灵修”便运起轻功,朝着先前霜火离开的地方追去。
谢恒燚执剑长立,扫了一眼地上放开了手中的长刀用双掌向宁华离去那处爬去的死傀,长剑起落,又砍去了对方的首级双手。
他对待非人的东西,自然不必有什么武者的规矩。
宁华追了没多久,便在前面看到了黑衣女童。她站在雪地里,倚靠在一棵枯树旁,一副就在这里等人来的姿态。
宁华停下了脚步,望向那人。
霜火看着宁华一路而来,站直了身:“你有话想问霜火?”
宁华丝毫不意外,直言道:“这次燕山关的事,可与神卜有关?”
“霜火记得,你似乎与那位神卜交情不浅。”霜火看着宁华,唇边弯起:“若我回答是,你信否?”
宁华黑眸沉沉,未作答。
自从在久凛城得知神卜一事后,他的心就乱了。
他宁家与神卜所在的林家之间的关系,从三十年前就破裂了。甚至若是以当年林家许诺的退隐之言来看,林琼在江湖上的现身,本身就是违背了林家对武林的许诺。
而后她所到南域之时,就发生了南域世家门派弟子的中毒一事,百花宴上他被陷害;后来她来了北境,就恰逢三十年后契蒙人袭击燕山关,甚至入城手段都与当时一般神出鬼没。
鬼医的确在这一桩桩事件中都有现身,但同样“恰好”与这些事相关的,还有一个不知来历的林琼。
她是能起卦卜算的神卜,即便人在自己身边,也能早早地安排好了一切。
宁华眼中闪过那个紫衣少女清澈剔透的眼眸,如一汪清泉在他心上潺潺而过。
是他被骗了吗?还是……这一切真的只是“机缘巧合”?
在心里冒出后边的念头之时,宁华猛地一惊。
他何时这般感情用事了?
不止如此,之前听闻神卜之事后,他一改往日作风。主动向谢家主请命来了这明国最北边的燕山关。
只因为之前林琼曾与自己说过,她要去北边寻一物。
当时他请命来燕山关的话一出,不仅贺凌风和谢恒燚为之侧目,连谢家主都愣了好一会,最后点头应允了。
他到现在也不明白。他究竟是在为林琼向他隐瞒了神卜身份而惊怒,还是为后来听到她时日无多的消息而惶然?
就连现在,他明知道这鬼医是敌,说的话未必可信,可依旧追过来问这一遭。
好似他在心里是希望对方能说出个不一样的回答。
霜火看了这白衣公子眼中闪过挣扎之色,忽道:“如此看来,宁崇云的多疑,对我们来说,实则值得上一句称赞。”
这忽然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让宁华皱了眉,不明对方突然提起宁崇云是何意。
“看在宁崇云的面子上,霜火愿意多告诉你一句,作为那位大人的答谢。”黑衣女童忽地朝他的方向行了一礼,而后抬起头看着宁华:“燕山关现下发生的事,的确与神卜有关。但与你认识的那一位神卜,无关。”
宁华闻言思忖了片刻,才品出这句话的意思来。
与林琼无关,但与神卜有关。这么说,是林家那位叛了国的上一任神卜?可那一位应该早已在三十年前就已故去了……
等等。
宁华皱眉。现下发生的事?这里之后还会发生什么?
他眼眸沉了沉,抬眼看向霜火:“你们,意欲何为?”
他查到了许多三十年前洛郸事变的蛛丝马迹,可所有有关林家神卜的事均被人掩盖的很好,无人知晓当时作为世家之首风光无限的林家神卜,为何要做出这般离经叛道之事。
霜火闻言,唇角弯了弯,眼中没有任何笑意。她朝着宁华摇了摇头,闭口不言。
宁华见状,握了手中折扇,缓缓靠近。
霜火依旧立在枯树旁,看着对方杀心渐起一步步接近,自己丝毫不为所动,只开口道了一句:“即便霜火告诉了你这么多,还是要动手?”
对方看似毫无防备,但宁华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双眸紧盯着眼前人。
她驭使死傀,替契蒙族谋夺明国燕山关,下毒害了南域众多世家门派。无论哪一条,都没有让他放过对方的可能。
他开口道:“你作恶多端,与我武林正道相悖,区区几句怎可一笔勾销?”
话落,宁华运起内力,挥手一扬,折扇直指对方心脉。
出乎他意料地,那一身黑衣的鬼医到这一刻依旧没有任何出手回防之意。她只道了一句:
“你们所谓的正道,就一定能带来盛世长安吗?”
这整句话的音极轻,似是含在了口中的一句戛然而止的呢喃。随后,她缓缓向后倒去,靠坐在了枯树下。
宁华的折风指打中了心脉,对方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抵挡之意。
他皱了皱眉,走近树下。伸手探了探对方的气息,又探了探对方的内力。
的确是毫无生迹。
他想了想先前她驭使死傀的模样,抬手挑断了对方的手筋脚筋。看到鲜血从她手腕脚腕处的伤口流出,身体也在渐渐变冷,心下多了几分诧异。
他本以为这鬼医自身也像那些个傀儡一样,已经没有人血了。
这般轻易就击杀了鬼医,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宁华站在原地看了霜火的尸身许久,忽地后方极远处一声巨响,连地面都微微震动了些许。
他立刻转身不再停留,运起轻功一路往回。
宁华离开后,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下的高挑人影来到了枯树下。他蹲下身查看了黑衣女童还带着温热的尸体,开口的嗓音喑哑难听:“看来一切皆如大祭司所料。”
他站起身回头望了一眼之前巨响传来的方向,最后回身抱起鬼医霜火的尸体往远处跃去。
宁华不一会回到了先前离开的燕山半山腰处。他看了看四周,此地的契蒙人已多数被击杀,少数被俘,燕山后路的危机已除。
可他先前听见的那一声巨响?
宁华走到柳闻莺那边。对方经过一番调息,此时的面色已好了许多,正站起身看着响声传来的方位。
见宁华走近,柳闻莺冲他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明这响声是什么。但那边好像是燕山关北门附近?
正北门……她记得,慕容瑾说过他会在那里。
一想到这,柳闻莺心头涌上一阵莫名的心慌。
两人均抬眼看向响声传来的方向。宁华蹙了眉,若他没有记错,那边……是燕山关正北门偏东侧的方位。
是燕山所在的喀什山脉延伸部,那侧山体极为陡峭。
此时,谢恒燚提着剑走至他们二人身边,抬头看了那个方位一眼,淡淡地道了一句:
“是雪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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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外圣山之上,林琼蓦地睁开了眼。
她从床上坐起身,迷茫之中看向了某一处方位。她全然不知,自己原本琥珀色的眸色已变成纯粹的淡金色。
像极了庙堂之中无悲无喜的神祇。
门外传来极为细小的响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