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边第一缕光透过厚重云层落下来的时候,那身灼灼的红衣已有多处浸了暗色,那张艳如桃李的脸上,也染了些许尘土。
柳闻莺剧烈地喘息着,双目依旧盯着高大死傀的位置,没有片刻放松。
尽管此时她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筋脉也在隐约传来刺痛感。
体力、内力都几近空虚。连手上的长鞭,都有种险些握不住的感觉。
多久了?有四个时辰了吗?
柳闻莺觉得自己脑中昏昏沉沉,视线也模糊了一瞬。
等到视野再度清晰时,她先前望着的方向已没了那个她警戒着的高大人影。
人呢?
她脑中空白了一瞬。耳边是侧后方徐家姑娘惊恐万分的嗓音:
“柳姐姐——!”
真是的,又这般喊。现在她可没有力气再抽空呵斥他们了。
听到那呼喊声后,柳闻莺脑中第一时间划过这个想法。
或许是先前伍义与另一位武林盟侠士的死让其他人有了同仇敌忾之意。最开始她与这死傀打斗时,每当出现险状亦或者是那死傀角度刁钻攻来之时,武林盟那边便有人出声示警,契蒙人也没有阻止他们。
她抽了个空冲那边吼道:“武场之上,各凭本事。技不如人,生死有命。我柳闻莺在诸位眼中,可是那贪生畏死之辈?”
她即便撑不到这四个时辰。亦是全力以赴,至死无悔。
“嗯?”霜火望着那处,忽然想起这一直觉得眼熟的招式是从哪里儿来的。
三十多年前,中州比武之时有个风风火火使一手自创鞭法的小姑娘,好似是姓柳。她嫉恶如仇,匡扶正道,是那时少有的侠名远扬又的确是实力强劲之人。这些都是那一位闲暇之时曾经说起的。
他说,现在的江湖武林,有大侠豪杰之称者不计其数。可门派世家各扫门前雪,谁也不愿意多管麻烦事。只谋求自家壮大,为利前行。而那些为民除害真正履行“侠者”之名的草莽英雄,又往往如昙花一现,数年后就再没了姓名。不知这位柳姑娘,又会开到何时呢?
他在这边提了一嘴,霜火就记住了这个柳姑娘。后来过了几年,听说,有一位柳姓女子在中州自立一家。柳家以鞭法为名,招收女弟子。那鞭法好似叫……“飞花逐叶”?
原来这是她的弟子么?
可惜了。
霜火思完,淡淡开口:“杀了她。”
柳闻莺蓦地回头,长刀的寒光照在了她的脸上,那死傀已到了身后。她虽已俯身抽鞭抵挡了,但她之前力气消耗太大,这一刀已是躲避不及。
到此为止了吗?
“叮”
近距离传来一个锐刃断裂声。柳闻莺俯身侧翻脱离险状后,抬头才发现那死傀的长刀已断成了两截,落在了地上。
这是……
霜火看了一眼那断刀处。她不会认错,这是宁家的折风指,那这么说来……
她忽有所觉,望向侧边的山路上。
那处行来一黑一白两个男子。黑衣男子手握一柄长剑,目光凌厉,表情肃然。白衣的公子手持折扇,展开于身前,嘴角含笑翩翩而来。
那白衣公子唇边的笑在望见了狼狈不已的柳闻莺时,瞬间淡了去。他目光沉沉地扫了一圈人,将视线在那些武林盟人聚集之处停留了片刻,开口道:“灵修,看来我们来得正巧。”
他方才只是在半路上惊鸿一暼看到那死傀正在袭向一人,远远地出手相助了一番。没想到那人竟是柳闻莺。
“嗯。”
谢恒燚余光瞥了一眼身旁人,未多说什么。
他觉得,宁华最近似乎格外地张扬。即便是方才出手的那一招,也比之前天骄榜比武之时要强得多。
忽地就不藏拙了,为何?
谢恒燚握紧手中长剑,目光扫了一圈,停在了后方那个披着狼皮的高大契蒙人身上。
无论为何,皆与他无关。他只知道,在这武之一道上,他尚须前行。
“你们好大的胆子,区区两人也敢来闯?”巴尔看着这忽然从后方跃入人群中的两个大夏男子,狠厉道。
那白衣男子闻言回头,唇角勾起,眼中嘲笑:“你以为,是只有两人吗?”
巴尔听后一楞,皱眉仔细聆听,脸色一变。
前路后路都有好多的脚步声!两边都至少上千人。
巴尔心中一紧,随即余光扫到立在一边面不改色的霜火,又微微放下了心。
这鬼女说,他们契蒙能攻下这燕山关。从阿驼山到现在为止的行动,一切也如她所说的那般顺利。
巴尔眼中凶光起,对着周围的契蒙战士用契蒙语道:“准备对敌!”
此方数百的契蒙人纷纷亮了长矛,面色狰狞地望向前后来路。
不多时,燕山通往外城的路上下来了一个个着另一制式北境军营甲胄的兵士。同时,通往燕山关内的下路上也来了明锋营兵士,带头的正是高止副将。
长夜终尽。
高止看着正对面日夜奔赴赶来的援军,用力地抹了一把脸。
这一夜来,燕山关正北门遭遇契蒙人主力的袭击,不断传来噩耗。正门已经有几处被契蒙人突破了防线,直入墙后。大后方的燕山退路被堵,他只得护着此处仅剩下的百姓不断转移躲避进门来的契蒙人。仅仅一天的时间,燕山关一万驻军已伤亡过半,眼看着就要防守不住了。
这还是他们放弃了援救燕山的武林盟侠士,将兵力主要投入正门和关后城镇的结果。
他嘴上说着武林盟不中用,可那些人也是为大夏而来的子民。若不是真的无力来助,谁愿意做出舍弃的决定?
身为边关将领,终究是要把保卫明国作为心中的第一目的。
高止此时看到对面将领给了他一个手势,顿时冲着身后人一挥手,下令道:“上!”
上千人的混战一触即发。
身披狼皮的契蒙人动了动筋骨,正要上前扭断一个北境兵士的脖颈。一柄长剑横到了他的去路上,锋刃横扫而来逼得他后退了一步。
他抬头看去,方才的黑衣剑客不知何时到了身前,正执剑指向他的眉心。
谢恒燚冷声道:“来战。”
他虽然不知这大夏人说了什么,但在他们契蒙,只有战败者,才会被人用兵器指着脸。
这对他来说是莫大的侮辱。
他顿时大吼一声,向那黑衣剑客冲去。
这边,宁华扶起了柳闻莺,视线落在她满身的伤口上,皱眉从怀中取出了药,伸手递给她,口中迟疑道:“你……”
他只需一眼便知,柳闻莺此时已是强弩之末。经脉中不仅一丝内力也无,且明显是内力使用过度,有经脉断裂之患。以这般重的内伤,日后便是恢复了,也很有可能落下暗伤,影响以后的武学修行。
此时便是光站着,想必也是极疼的。
柳闻莺面色惨白,冲着他微微摇了摇头,没有接那伤药。
宁华在过来时也瞧了武林盟人聚集的那处一眼。以方才那般局势推测,武林盟或许是中了敌人什么圈套,导致受制于人。可除了地上的两具尸体,还有几近废了的柳闻莺,竟然再无其他死者亦或者是重伤者了。现在他们正红着眼加入了混战,出手招招狠厉。
战场上很多时候,束手就擒便等同于任人宰割。这些契蒙人抓到了武林盟的人竟然选择了俘虏而不是全杀了。
方才这里是发生了什么吗?
宁华回想起刚刚从山上轻功而下瞥见的情形。方才柳闻莺与这死傀,似乎是在一对一打斗?
宁华扶着柳闻莺往武林盟剩下的几个未加入战局的姑娘那边去,回头望了一眼那个在南域龙岐山上见过的黑衣妖女,眼眸幽深。
犹记得先前宁崇云说过,这个黑衣女童,似乎被称为“鬼医”?从南域到北境,均有她的身影。难不成,是她或者是她身后的势力,在挑起这一切?
宁华眼中划过一道暗光。
若是真的,那她身后的势力,该是如何的神通广大?且不论如何给南域多个世家门派弟子下毒,单单是能说动曾经败退过一次的关外契蒙一族再次席卷而来,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方才他从谢灵修那里听到了燕山关战报。契蒙人这一次又是绕过了燕山关,直接出现在了大后方,与三十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三十年前的那一次,他已知晓是林家的上一任神卜所为。
那这一次,如此相似的做法……会是她吗?
思及林琼,他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唇抿的更紧。
宁华将柳闻莺搀到一旁武林盟中的几个会医术姑娘那里,将伤药交于她们手中,让她们代为照顾,自己转身朝着那黑衣女童前去。
没行多远,十几个高大的死傀挡在了宁华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宁华止步,抬头看了一眼死傀泛着青白的眼珠,眼中闪过厌恶。
现下竟有几分像当日在龙岐山上的情形,又是这种令人生恶的对手。但现在,他已经取回了折扇。
身后也没有需要护着的人。
宁华眼中幽光一闪,瞬间步踏轻功,整个人高高跃起。死傀们手持长刀,朝着白衣公子即将落下的方位齐齐刺去。它们刀尖聚拢于一处,纷纷抬头面无表情地望着半空有了下落趋势的身影。
若有人此时从上方看去,便能发现下方之景仿佛是那古书里说的地狱刀山,一眼望去皆是脸色发青的恶鬼。
可此处是人间,哪由得这些东西猖狂。
只见那白衣公子宛如谪仙般轻飘飘地落到了众多刀尖之上,好似没有一点重量。下方死傀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他已从上借力再起,空中潇洒开扇,周身一旋。
下一刹那,那围着一圈的死傀的脑袋就仿若被什么无形的利刃从脖颈处齐齐地切开,落到了地上。
有武林盟的人抽空回头看到了这一幕,面上惊讶之余也在心里感慨。
宁三公子其人,实乃滔天后浪之姿。
宁华落地,收了折扇,侧身回望。没了脑袋的死傀齐齐地站在了原地,维持着方才举着长刀的动作,再没了动静。
宁华看了一会,见他们不再动作。微微皱眉,转过身看着黑衣女童。
她的面前仅剩下最后一个身形最大的死傀。
他正欲上前,忽地看到那黑衣女童对着自己唇角弯了一下。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了一声惊呼:
“宁公子!小心后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