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本宫召他们回来!”

北境燕山关明锋营的主帐中,刚换上了华服的女子双手重重地拍在主位前的案桌上,面色凌厉。

主将万铮看着震怒的昭华公主,沉默不言。

一旁的高止察言观色了一番,出声道:“公主,您在关外的那几日是受契蒙人蒙蔽了吧?怎么这一回来,竟然为他们说起话来了?”

夏容霜往高止处狠狠剜了一眼,回过头依旧紧盯着主位上不为所动的万铮:“万将军,回答本宫。”

万铮看了风尘仆仆刚从外边一路闯进来兴师问罪的昭华公主,沉沉道:“公主为何要我们召回那前去讨伐契蒙人的先军?”

“你方才莫不是聋了?本宫已与你说得很清楚。”夏容霜皱了眉,又耐心地说了一遍:“契蒙一族各个族落之间关系紧张,并非所有契蒙人都对我明国虎视眈眈。其中亦有安居于关外一隅的族落,他们从不参与契蒙与明国之间的争斗。”

“末将听得很清楚,公主。”万铮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夏容霜:“公主的意思无非就是契蒙之中也不乏厌战求和之辈。可末将依旧是那句话,这又与召回先行军,何干?”

夏容霜听对方此言分明已是理解了她的意思,却依旧问了这句话,当下便直言道:“若他们依之前的军令一路前行,不放过路上见到的每一个契蒙族落,那岂不是要错伤了这些无辜之辈?”

“无辜?”这次插话的是高止。他望着夏容霜,面上是一派痛心疾首:“公主,那些契蒙人究竟给您喝了什么迷魂汤,能让您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您可是我明国大夏的公主。您之前从关外而来,难不成没看见我燕山关的惨状?您一路行来,难道不觉耳边寂静异常?在契蒙人这次的袭击中,原本燕山关后镇上的百姓几乎全死完了!您满口契蒙人无辜,可对得起他们的在天之灵?他们才是我明国最为无辜的百姓呐!”

夏容霜一愣,还是咬牙道:“本宫知晓我明国伤亡惨重。可若我们也出兵不顾青红皂白地袭击无辜之人,又与那契蒙有何不同?”她放缓了神色:“本宫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探明对方主战的族落是哪一支,再出兵消灭对方。”

万铮长长地叹了一声,摇头道:“公主,您可知燕山关以北到底有多广阔?为了能等到这个时候,又要付出多少探子的性命。况且在这期间您难道能保证,契蒙不会发生权势更替,新的首领对我明国依旧是以前的态度?”

见夏容霜沉默,万铮低声道:“您对战事不够了解,我们都不会怪您。可公主,莫要对外人说起什么‘契蒙人无辜’了。这燕山关内的明国民众,现在就没有一个不对契蒙人恨之入骨的。其中亦包括武林盟的人,和我明锋营的大部分将士。”

将军的声音沉重:“在这一次的袭击中,我明锋营死伤过半。屹立了数百年的燕山关正北门东侧坍塌,多少上阵杀敌挥洒热血的明国兵士被埋在这苍茫的北境大雪下,至今都没有找回来。”

夏容霜神色凄凄,满脸黯然:“可若是这般,他们打过来,我们打回去。这样的争斗,何时才能休止呢?”

“战争,从来都是如此。”万铮看了夏容霜一眼:“我已传信久凛城,太子会派人来接您回去的。这几日,就劳烦公主在明锋营内凑合几日了。”

夏容霜顿了下,最终还是点了头,转身出了营帐。有一个兵士在前方为她引路。

她拽着衣裙往外边没走几步,一个男声从旁边叫住了她。

“昭华公主。”

她闻声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从营帐内侧走出一个身着白衣的俊美男子。

他足踏长靴,腰佩翡翠,白衣之上一尘不染,一副翩翩公子哥的打扮。在这披甲戴胄的明锋营里格外显眼,但其他兵士好似是司空见惯,并未向他多看一眼。

这等样貌并不多见。夏容霜从脑海中瞬间记起了这人,是她之前在久凛城校场里见过的,不由开口道:“你是……”

“在下宁华,见过昭华公主。”宁华拱手朝着夏容霜行了一礼。

夏容霜抬手示意不必多礼,开口问道:“你有何事?”

宁华正欲开口,后边又营帐中又走出来一个红衣的女子,她先是疑惑地喊了一句“三公子”,而后走出来才看到了站在外边的夏容霜。

那女子愣了下,下一瞬立刻靠近夏容霜,拉起对方的衣袖,面上带了焦急之色:“你是昭华公主?既然你在这里,难不成林……也在?”

林?夏容霜被对方的突然接近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林琼。她摇摇头:“神卜并没有与我一同回来。”

“这般么……对不起,我吓着你了吧。”听完回答后,红衣的美貌女子眼中明显地划过失望。她放开了夏容霜的衣袖,退后了一步恭敬行礼:“在下柳闻莺,救人心切,冒犯公主,实在恕罪。”

夏容霜摇摇头示意无碍。柳闻莺冲她笑了一下,脸上是遮不住的憔悴,随后她转身又回了帐内。

柳闻莺走后,夏容霜面露犹豫。

她记得这位柳闻莺女侠。彼时在久凛城见到她时,她一身红衣容光焕发肆意张扬。自己还曾十分艳羡于她有这般好的容貌,还有这样好的武功。可如今却……

夏容霜张了张口:“她……”

“我们有一位至交好友,在此次契蒙对燕山关袭击中,被埋在了雪崩后的雪层之下。”宁华顿时看出对方想要问什么,低声解释道。

“雪崩?”夏容霜愣了下。

宁华点了点头:“人找到了,但是已经从那时昏迷至今,一直都没有醒来。她找你,是想让那神卜卜上一卦,算算他何时才能再睁眼吧。”话落他眼眸低垂了几分。

在这次燕山关被袭中,据迎击正门敌人的卫真副将所说。那时他们分身乏术,北境兵士的人数远远不够。是慕容瑾想到的利用连赫山脉因陡峭而积累了厚层冰雪的东侧山体,制造雪崩来将追过来的敌人一网打尽。

此计策中唯一会牺牲的,便是作为诱饵的那一支队伍。他们将会把契蒙人引到靠近山体的位置,同时也将直面雪崩的灭顶之灾。

这是让这一批兵士去送死。

可在那般兵力不足的时候,要想守住燕山关不破,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那个明明没来几日的“新兵”慕容瑾却是第一个站了出来,说这是他的提议,怎么可能缩在后边看着别的兄弟冒险?

卫真对这位江湖出身却无飞檐走壁之力转投明锋营的新兵印象极深。他犹记得,这位在江湖中的家世似乎不错,且武林盟毕竟是作为北境支援而来的,并非是主力。若是让世家的后人在战场上被当做诱饵牺牲,怕不是会破坏朝廷和武林之间的关系。

他心下考虑了这些,也对慕容瑾低声说了。对方听后愣了下,笑道,没事儿,他们家里还有一个更有出息的子嗣。

见对方坚持,卫真也就不再说些什么。他作为正北门战场统帅,必不能作为诱饵去冒险。他只能眼睁睁地这些一同作战的兄弟沉默但坚定地,一个个站到了慕容瑾身边。

瞬间,这位年近四十的老将突然觉得这北境好像也没有那么冷了。

他眼眶微热,抬手抹了一把脸。然后看着这些他并不能全叫上名来的明国兵士,在后来的四个时辰里,漂亮而出色的完成了任务。

天亮了。

卫真看着北门外剩下的契蒙军败退,看着远处第一缕光穿透黑夜,照在了冰冷的大地上。他身旁东侧塌下的厚雪里,埋着满腔热血的好儿郎。

他第一次没有指示追击,而是扯着嗓子朝下面吼道:“快去救人!”

即便是只有尸体,他们也不该被埋没在下面。卫真对后来赶来的宁华如此说道。

那白衣的公子听完后捏紧了折扇,下一瞬伸手拦住了身旁冲过去的红衣女子。他沉声道:“闻莺,你此时内力虚空,不能再用内力了,交给我。”

柳闻莺深吸了几口气,压住了那从心底翻涌不断的滔天惶恐,点头道:“好,我替他……多谢三公子。”而后便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下边许多五大三粗的北境将士,以一个笨拙但小心翼翼地

模样逐渐往雪层下边挖下去。

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从下边被挖了出来,被抬到了别处。

“他还活着!”忽地下方传来一个惊喜的喊声,柳闻莺连忙伸长了脖子朝那处看去,看清了人后心下划过失望。

不是他。

他究竟在搞些什么?他不是……不是说自己是贪生怕死之辈吗?现在又在这里装什么英雄?

柳闻莺咬牙,眼中却感觉有什么在不断涌出。

终于,下边静立了许久的宁华动了。他朝着一处快步行去,而后衣袖扬起,以内力一层层精妙地掀开了雪层。旁边的兵士看到了,惊讶地上前帮忙去除下边人上层的最后一点雪,对着那白衣公子道:“好厉害!你怎知道下边有人?”

“我听见下边有心脉的跳动声。”宁华对兵士简略地解释完,帮忙一起将慕容瑾从下边挖了出来,与那兵士一起抬着人离开。

那兵士刚抬起人,就看到有个红衣服的漂亮姑娘快步行来,脸上还挂着泪珠。

这莫不是人家的情郎?兵士顿时紧张起来,忙道:“姑娘你别哭啊。人找到了!他大难不死,命硬着呢!”

那红衣的姑娘闻言愣了下,然后狠狠地擦了一把脸,力气之大把那张漂亮的脸颊都抹红了,嘴硬道:“谁哭了?我才不会为这种人哭!是刚刚下雨了!”

北境极少下雨,更别提是刚刚了。

兵士摇了摇头,不戳破女儿家的心思。与身后的白衣公子一起,将人抬到了医治处。

“是那日的另外一位公子吗?本宫对他还有些印象。”

听完后,夏容霜从脑海中想到了当时久凛城一行人中与方才话中之人对得上号的那人,心下喟叹。

彼时见时,未曾看出他能有这般胆魄。

“既然公主也知晓了,那在下便有话直说了。此番冒昧拦下公主,所为一事。”宁华抬眸看向夏容霜:

“公主可知,现下那林家的神卜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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