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拂晓悄至。
两匹膘肥体壮的战马并行驰骋在雪地里,上方的骑者是一男一女,正是从休憩了一晚再次出发的宁华和夏容霜二人。
他们昨日午后从燕山关正北门出发,此时已行了一日半,按照摇光给的路线图,再行一日半就能到达契蒙族的部落。
也要再次见到她了。
思及此,宁华心下一动。之前那摇光这般犹豫,虽这两人均未明说,但林琼定然也是在那契蒙人所在的地方。
许久未见了,不知上次离别时,自己的态度可有让她心寒?
那次在久凛城谢府黑堡门口,林琼被太子夏景斓拆穿了身份,被迫挟持昭华公主离去。临走时她回望这边的那一眼,分明是带上了些诀别之意。
在他未了解清楚来龙去脉之前,哪会有诀别。
宁华眼神幽深。但在那时,贺凌风和夏景斓都在旁边,自己若是轻举妄动,反而会让她的处境更加危险。只得从旁暗中相助,表面泾渭分明。
上一代的神卜所做的事,的确称得上是武林罪人。可这又与这一代的林琼有何干系?就因为也继承了神卜的天赋,就断定对方要为祸于世,这也太过偏颇了。
亦或者这根本不是偏颇。
宁华眼中漆黑一片。在他看来,这更像是朝廷在畏惧他们的卜算之力;而对武林而言,也不想林家再次卷土重来,凌驾于他们之上。
当利害关系一致时,一同对外便是最好的结盟。甚至,他在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在三十年前洛郸事变后,正是武林和朝廷清楚地认知到了林家的神卜之力的可怕之处,至此才会开始联系紧密,互帮互助。
卜算,若真能到这种全知的地步,那简直就像拥有了一部分的天神之力。
而人间帝王,武林至尊,也不过是凡人而已。
“我总觉得,这似乎与我上次行的路不太一样。”
夏容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宁华闻言偏头看了她一眼,辨别出对方并未说谎。
他神色微动,当下勒马,停了下来。
宁华一停,旁边的夏容霜也停了。她转过身疑惑地问:“怎么停了?虽然我刚刚这么说,可这关外幅员辽阔,应该有好几条路都可以过去的吧。”
宁华冲着夏容霜摇摇头,指了指前方。
夏容霜调转马身,重新看向前方,一抬眼就愣了下。
前方有两列着北境军制式甲胄的的骑兵,正从前头朝他们这里快速行来。
那两列骑兵在相距半里之遥停下了,最先头的那个兵士上前了几步,冲这边喊道:
“前方何人?报上名来!”
宁华将声音附上内力,朗声道:“在下武林盟宁华,身边的是昭华公主。诸位若是有燕山关明锋营的将士,或许认得在下。”
宁华的声音不大,对面的骑兵却听得十分清晰。本次北境有不少江湖人士前来支援,组成了武林盟,这事北境的将士也知晓。现在对方这一手,便是只有江湖人才有的内力。
先卫军的统领朱奇已是信了几分,又招来了几个兵士问询了一番,而后便抬手示意骑兵队列靠近前方这两人。
宁华看着对方一番动作后朝着自己这边接近,翻身下马,于原地静等。
骑兵们并未离他们太近,只有三骑一直到了他们面前,而后齐刷刷地下马。中间那人朝着宁华点头道:“宁公子,”而后又朝着仍在马背上的夏容霜行了一礼:“末将朱奇见过昭华公主。”
“不必多礼。”夏容霜握着缰绳,抬手示意。
朱奇直起身,看向马上的夏容霜面露疑惑:“不知二位来这危险的关外有何事?之前曾听闻这昭华公主似乎是被贼子抓走了,原来已经平安无事了吗?末将离开燕山关已有一些日子了,对关内情形不甚了解。”
这话中颇有几分怀疑夏容霜身份的意思,但说得极为巧妙。
宁华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夏容霜,回道:“是燕山关的万将军派我与公主前去执行密务。”
此言一出,朱奇就皱起眉头,看向宁华的眼神也带上了怀疑:“公主千金之躯,万铮怎会让公主出去执行要务?你莫不是在诓骗我朱某?”
此话刚落,朱奇就看到一物砸向他的面门。他眼疾手快地拿住,入手却发现是一块巴掌大的玉令。此玉成色极好,正面雕有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鹏鸟,背后刻有“昭华”二字。
“这是父皇予我的公主令,好好睁眼看看!”马上的夏容霜面色肃穆,放下脸来颇有几分皇家威严。
这字是……圣上的手迹!大鹏鸟为明国王室祥瑞,百姓不可用。
朱奇知道明国只有一位公主,其实他从未见过公主令此物,但这背后是明国圣上的亲笔字迹,却是不会认错的。
思及此,他立刻捧着公主令走至夏容霜的马下,低头跪下,双手将玉令呈上,口中恭敬道:“是末将孤陋寡闻了,冲撞了公主,还望公主恕罪。”他身后带来的两人也跪下了。
夏容霜抬手拿过她的玉令,瞥了一眼下方人,淡淡道:“都起来吧。”
几人站起身,朱奇只听得那马背上的公主又道:“朱奇,本宫有话要问你。”
朱奇立刻表情凛然,沉声道:“公主请问,末将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们出来这几日,可有遇到过契蒙族?”
“回公主,先卫军于四日前发现了一个穷凶极恶的契蒙族落,经过一番苦战,已尽数将其歼灭。”朱奇低头道。
“穷凶极恶?”夏容霜重复了一边这四个字,心下打了个转,又复抬眼问:“可知道对方首领为何名?”
“契蒙语与我明国的大夏话不同,我们不曾得知。”
穷凶极恶……又没有会说大夏话的人,应该不是巴图他们吧。夏容霜在心里想了想,那巴图虽然大夏话说的不好,但阿斯哈图可是说得极为顺畅。若是有这样的孩子在契蒙族中,这先卫军的人不可能没有发现。
为了以防万一,夏容霜还是问了一句:“那契蒙族中,可有会大夏话的契蒙人?”
“会大夏话?”朱奇的语气有些疑惑:“不曾见过。公主曾经见过这样的契蒙人?他是如何学会的大夏语?”
说到阿斯哈图,夏容霜朝着朱奇笑了下:“是个孩子,叫阿斯哈图。他……是个对我明国毫无敌意,甚至觉得我们很好的契蒙人。”
她想到了那个肤色黝黑的孩子一脸认真地说“他们都是好人”的样子。
朱奇闻言便摇头道:“公主莫要被这些人花言巧语欺骗了。非我族类,其心必诛。即便他现在对我大夏心怀善意,等他长大后,他族中之人便会教会他何为仇恨。”
夏容霜皱眉反驳:“他的族长也并非是对我明国有所图谋之辈。他们游离于契蒙的最外侧,为来往于关外与和明国的行商提供住处。对我明国而言,他们是有利之人。”
朱奇依旧摇头,叹道:“公主你对战场之事了解不多,还是少作议论为好。”
又是这种话。可巴图他们一族的态度,她是有亲眼见过的。
夏容霜正欲开口,后边突然又跑来了两个骑兵。他们二人冲着此处几人行了礼后,稍高些的那个兵士转头向朱奇正色道:“朱将军!我们二人先前在那契蒙族营地的时候,有发现一物。我们方才拿出来细细看后,觉得极有可能是皇家的东西。这不,刚刚听说前头来了昭华公主,特来呈上让公主认上一认。”
话落他从袖中取出一小物,置于手心朝着夏容霜递过来。
大夏皇室的东西?
听他们这般说辞,夏容霜便低头朝着那人手上看了一眼。没想到这一眼,却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宁华敏锐地注意到那马上之人表情骤变。那神情像是震惊,不敢置信,还有更多的是惶恐。
在场的人也发现了昭华公主神色不对。那手上递着东西的骑兵以为公主认出了这的确是大夏皇室的东西,忙道一句:“公主,这的确是皇家的东西吧?呸!真不知这些粗蛮的契蒙人是怎么偷到的!”
夏容霜垂着眼眸看着那人手心上眼熟的珍珠暗金钗,依稀看到了曾有一双小手充满爱惜地摸过了上面的暗纹,而后抬头睁着一双乌黑明亮的眼问询她此中含义。
她之前对阿茹娜说,它会保佑你事事顺心如意。
如的什么意?这是如的什么意!
公主不发话,那骑兵自然也不敢擅自收手回去。他悄悄偏头迟疑地看了看自家将军,眼中有些茫然。
朱奇却好似从公主的面上看出了些什么,对着他摇摇头。
骑兵不明所以地回过头,抬头瞅了一眼公主,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就在此时,夏容霜动了。她瞬间翻身下马,劈手夺过那骑兵手上的珍珠钗,而后一把扯住那骑兵的脖前衣襟,震怒道:“这钗子是一个女孩身上的。你们对她做了什么?一个孩子,你们也能下得了手?”
那骑兵蓦地被公主一吼,愣愣道:“当时人太多,不……不记得了。”
“她叫阿茹娜!她是我的朋友!你们竟敢……”夏容霜手下用力,眼神如刀,吓得那骑兵只得面露痛苦,却半分不敢反抗。
“昭华公主。”朱奇一声大喝,盖过了夏容霜的声音。见她抬头望过来那一个带着恨的眼神,朱奇沉声道:
“你看清楚,在你面前的,可是你明国的子民。公主,慎言。”
夏容霜回过头,死死地盯了那骑兵一会,而后骤然放开手,飞身上马,一夹马腹,便飞快地向前奔去。
宁华见状立刻也上马,对原地的朱奇道了句:“将军莫要烦忧,由在下前去追公主。”话落便也纵马向前面追去。
骑兵从地上爬起来,听见将军对旁边人道:“找两个兵士去跟上这两人。切记保护好公主的安危。”
旁边的北境兵士道了一声“是”就跑开了。
骑兵迟疑地走过来,对着将军有些踌躇。
他觉得自己好像坏事了。
朱奇看了他一眼,长叹了一声:“你莫要慌张,公主不会怪你的。”
“只是她……一时半会没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