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容霜手心攥着那珠钗，一手握着缰绳，一连纵马昼夜不停地跑了一天一夜。

若不是她身具内力，怕是早就倒下了。可即便如此，人撑得住，马也要撑不住了。

极北天寒，久无日照。关外的雪就好像在那一次暴风雪中已经下完了一般，只有厚重阴森的云层压在头顶，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夏容霜忽地感觉马身一个踉跄向下坠去，她反应极快地反手在马背上一撑，稳稳地落在了雪地上。

而随她一直奔波的马，却已力竭匍匐在了地上，“嘶嘶”地朝着她叫了两声。

夏容霜愣了下，脑中一直紧绷的弦一瞬间松了些许。她垂了眼睫，蹲下身摸了摸它的鬃毛，低声道：“对不起，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吧。”话落起身，转而用轻功向前行去。

她方才看到前方已到了平原的尽头，出现了成片的雪山。

不久后，宁华也赶到了先前夏容霜停下的地方。他低头瞥了一眼地上歇息的马，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雪山。心下思忖片刻，也弃了马，足下运起轻功。

他一路循着夏容霜在雪地上留下的浅浅脚印向前追去，没过多久便来到了那片雪山的山脚下。

宁华看着眼前的一片战乱留下的残迹，眸光微凛。

他之前见昭华公主那个反应，就已猜到怕是与她相识的这一族人已经遇上了他们的先卫军，凶多吉少了。此时倒也没有觉得太过意外。

时也命也。宁华在心里淡淡地道了这一句，内心丝毫不为所动。

只是如此一来，他之前那个计策便是行不通了。这一族人遭此变故，不知林琼他们还在不在此处，毕竟信鸽传递的消息也会耽搁几日……眼下还是要快些找到昭华公主为好。

略一思索，宁华低头分辨了一下此处的足迹，再次向前行去。

这一方是两山夹角之处，挡风避雪，是个扎营停留的好去处。宁华边走边想，明国人与契蒙人体格模样不同。既然先前那朱姓将士未曾说起过林琼，应是先前来此时没有遇上他们。至于林琼会不会先前是藏匿在一边不曾露面……他在地上的一块深色痕迹旁停了一瞬，眸光扫过，瞬间分辨出那是干了许久的血迹。

以她的性子，怕是不可能袖手旁观。

宁华微微眯起了眼。那如此一来，他原先以为的林琼一行人一直住在契蒙族落中便是不对了，他们之前还去了别的地方。

宁华轻功极快，几息后便到了这一路的深处。他只一眼就瞥见了右侧有着许多个前面垒着石块的土包，他要寻的昭华公主正站在那里久久不动。

他刚上前了一步，就听得前方传来了他方才还在想的人的声音：

“昭华？离尘？你们怎么来得这般快？”

几乎是对方出声的瞬间，宁华就扭头看向那处，反应之快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林琼正立在前方不远的一处山洞口，身边站着那个叫开阳的男子。

宁华视力极好，一眼便看出林琼此时面色有些憔悴，但对着他们依旧是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

见此，他皱了眉。

半月不见，她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宁华心下所动，同时也朝着林琼那处跃去。只是他刚往前行了几尺，便看到林琼站在原地表情骤变，朝着他身后微微睁大了眼，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他察觉不对地止了步，回身望去，见到后边之景时眼眸顿时一沉。

夏容霜一手捂着胸口，唇边缓缓地流出一道血痕。她向前踉跄了几步，微微侧身看向后方。

随着夏容霜的侧身，宁华看到一支箭从后边深深地扎入了她的左胸处。

这个位置……宁华微微蹙眉，怕是有几分不妙。

他亦抬眼向后头看去。后路上有一个肤色黝黑的契蒙族少年，正架着一把成年契蒙男子使的大弓，手还搭在上面，看过来的眼神满是仇视。

是他。

宁华回头看了一眼林琼已经朝这边来了，当下飞身而起，朝着那少年处掠去。

林琼在夏容霜中箭的下一瞬就运起七星步朝着她这边疾来。待她行到夏容霜身边时，对方已经倒在了地上。

她伸手小心地扶起夏容霜，看着血从她背后的伤口处不断流下，颤着手从怀中拿出摇光留给她的止血药粉，不断地往那处撒上。

雪白的药粉被不断涌出的鲜血染没，没有半分止血的迹象。

这一处是……心脉。

林琼其实刚刚过来在看到夏容霜的中箭处时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同时浮现在脑海中的是那一句：心脉破裂者，回天乏术。

怎么会这样。

她明明方才……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啊？

林琼抹了一把脸，依旧点了她周身大穴，为她输送内力试图减缓一些伤势。

忽地，一只手扯住了林琼的袖子。林琼手上动作一停，低头看向下方人。

夏容霜此时卧在林琼的腿上，正睁着眼看向林琼。她眼中有光，手中紧紧地抓着她的右手衣袖，微微张口：“救我。”

仅是两个字，夏容霜便又吐了一大口血。刺目的鲜红在林琼的下衣摆上晕开，看得她眼眶发酸。

林琼连连应道：“好，好，我会救你的。昭华你别说话了。”

听到这句话，夏容霜松开了握着林琼衣袖的手，重新垂落了下去。林琼不再输送内力，转而从怀中掏出内服药丸，扶起夏容霜就着水让她吞下。

夏容霜艰难地吃下了药，嘴唇微动。林琼见后贴近了她，听见了一句极为轻声的呢喃：“我绝不能死。我还有，还有好多……”

后面的话语已经听不清了，殷红的血从她的唇边涌出，落到了衣上。

林琼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停了一瞬，接着有什么东西模糊了她的视野。

她轻轻抱住了夏容霜，口中不停道：“你不会死的，昭华。你不会死。”

怀中之人的气息相比于刚刚已微弱了许多。

林琼转而看向开阳，眼中带着绝望：“开阳哥，你有，有什么法子可以救救她？”

开阳沉默地看着少女眼中的晶莹，摇了摇头。

那一箭太狠太准了，他只瞧一眼便知这位昭华公主已断了生机。现在楚楚所做的对她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救不回来的。

见开阳摇头，林琼眼眸一黯，随即好似想到了什么，又浮现了几分坚定。她一手扶住夏容霜，一手放入口中咬破指尖，以血为媒，迅速在空中绘卜筮之术的引咒。

随着引咒的逐渐完善，金色的流光开始汇聚在林琼的眼眸中。一旁的开阳默默地看着林琼动作，看到那少女的眸色变幻，心中叹息。

卜筮之术，也绝非万能之法。尤其是这位昭华公主此时情况已经这般不妙，若想寻个法子，怕是难于上青天。

过了一会儿，开阳看着看着，便觉得有几分不对劲。他并非第一次见林琼用这卜筮之术，神卜施术的速度很快，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完成。

他看着眼前少女眼中因施咒变化而成的金眸，心下疑惑。

为何这次这金色持续地这般久？明明楚楚已经停下了动作……

他不知为何心下涌出了几分慌乱。

开阳一个健步从林琼身旁迈到了她跟前，一看之后便愣了下，随即伸手摇了摇林琼的肩膀，着急道：“楚楚，怎么了？”

眼前的林琼依旧是一双金眸无神地望着前方，两行清泪正从她的眼角缓缓流下。对开阳的动作毫无反应。

“怎么了？”身后传来一个男声，开阳微微侧目，是先前的宁华抓着阿斯哈图回来了。

宁华不知从哪寻了绳子将阿斯哈图绑了起来。他一过来便发现了这边的不对，就随手将人往地上重重一丢，向开阳这边靠近。

他一走近，看到林琼这幅样子，瞬间脸色一变，转头问：“她怎么回事？”

开阳未理会宁华的问话，依旧在焦急地唤道：“楚楚？”

林琼对外界的呼唤充耳未闻。

她这一次用卜筮之术，本是想卜夏容霜的生机，可是她一绘完引咒，就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原本她用卜筮之术，只能看见些许命线的走向。可这一次，她竟然看全了夏容霜的命线。

分外清晰，也分外骇然。

一层一层的殷红命线正从夏容霜的命线中抽出，向远处四下延伸。

这是……许多人的命数正在因为夏容霜而改变，殷红之色为杀伐。

分明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林琼却莫名地意识到了此景此景是何含义。

下一瞬她就想起了之前红莲夫人告知她的那一句，明国与契蒙即将开战。

原来这一场祸事的关键，一直就在自己身边。若此事成真，那夏容霜岂不是……

林琼呼吸一滞，立刻将这个念头从心头抹去，开始从命线寻夏容霜的生机。

她的眼前是漫天的红线。从方才到现在只几息之短，就已增加了这么多。

从夏容霜的命线上蔓延出去的太多，她仔细地看了许久，最后发现，那作为源头的主线，分明已是断了。

命线断了，便是命数到了。无其他可解之法。

林琼不信邪地又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那满目的殷红充斥了她整个视野，从中感觉到了几分刺痛。

她蓦地感觉到有人勾了一下她的手，一句极为轻柔的女声从下方响起：

“别怪他。”

而后手上一空。

林琼怔怔地低头，眼前的殷红从源头起逐渐地隐去，最后渐渐沦为虚无。

人死如灯灭。前尘往事，因果尽散。

重新出现在眼前的，是毫无气息的夏容霜。

她一直紧握着的右手无力地摊开，一只珍珠钗子从她手心滑落，坠到了地上，染上了些许尘埃。

“昭华？”林琼顿了一下，轻轻地唤道。

下方的少女紧闭着眼，没有回应她的呼唤。

就在此时，前方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林琼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听到了那边带着惊慌的声音：

“金色的眼睛？你，你是什么妖人？快放开昭华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