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凛城来的沁竹与贺凌风两人奉明国太子夏景斓之令,将昭华公主的遗体从燕山关启程送回洛郸。同行返回的还有护卫不利的宁家三公子宁华和杀害昭华公主的契蒙少年,前者择日问罪,后者游.行示众后问斩。

自那日贺凌风来帐中寻他之后,宁华再也没有见过其他人。

但北境军对待他的态度依旧没有变。即便是“押送回城”也给他安排了马车,而非契蒙少年坐的囚车。照这么来看,那日自己佯装成竹在胸诈一诈子渊的话,约莫是真的。

久凛城那边商讨后,三大世家还是打算保他这个宁家三子,以维系三大世家面上的祥和共处。至于大夏王室那边,便打算把这一切都推给林家神卜。

宁华坐在马车内,眉头紧蹙。

只有自己知道,林琼去关外是为了她先前所说的寻物。可从大夏太子和其他人的眼中,便是林家神卜去了关外,没过多久燕山关便遭遇了和三十年前极为相似的契蒙人的袭击。甚至昭华公主身亡时,她竟然也恰好在场。

怎样看都是太过巧合了一些。以那些人对林家神卜的态度,绝不可能信林琼什么也没有做。

只是……她寻到了她想要找的东西吗?

宁华想起那日最开始看到林琼时,对方肉眼可见的憔悴。

难不成是没有寻到?她不是神卜吗?不能通过卜算来找她要寻的东西?

想到这里,他眼神一凛,心下之前某个猜测更加强烈。

亦或者……是她卜不到的东西。比如说延长神卜的寿数。

之前在久凛城内,他把林琼可能去寻的东西都在心里过了一遍。最后郁结于心的,便是柳闻莺之前告诉他们的那句“她命不久矣”。

总不会会有人天真至此,自己都活不长了,还要把别的事情摆在前头吧?

这荒唐的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同时浮现的还有少女那双清澈明眸。宁华抿了唇,心底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忧虑。

若是她……或许并非不可能。

马车骤然间停了下来。宁华透过马车窗帘的缝隙瞧了一眼外头。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在这即将入冬的北境,白日的时候在逐渐减少。但由于北方的落雪,即便是在子时,四周也不会有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白雪在夜里会映出蒙蒙的亮光。

他们现在是从燕山关启程,去久凛城的路上。到了久凛城后,他便会被移交给谢家处置。同时昭华公主和那契蒙少年会被送往中州洛郸。

回洛郸一事,对于公主是魂归故里。但对那位契蒙少年来说,杀害了明国圣上最宠爱的公主,等待他的不知是怎样的酷刑。

宁华闭上眼,从马车内判断周围人的动向。那个契蒙人的囚车就在他后头,他身上带着伤,呼吸沉重,很明显地就能辨出那位契蒙少年的气息。

说来也奇怪,那位契蒙少年先前自己去抓他时,便举着弓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不跑也不闹,任由他拿了绳子捆了个结实,全无之前射那一箭时的狠劲。

被抓后也不言不语,活像丢了魂认了命的样子,对周遭毫无反应。即便有厌恶契蒙人的北境兵士的暗地里去骂他打他,也没有任何反抗。

“宁公子,可下车了。”

宁华听到外头传来声音,站起身出了马车。跟着兵士走到了一处坐下,他看到那契蒙少年没有出囚车,随着车也被推到了此处。

几日下来,那契蒙少年早已蓬头垢面。此时低着头坐在囚车里,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宁华只朝那边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不再想这契蒙人的事。

入了夜,此处只留了四个北境兵看守。对于宁华,想来是贺凌风已把久凛城的意思传达给了万铮将军。对于他的看守甚至比之前在燕山关的时候还要宽松,完全是一副放任不管的样子。此时只有一个北境兵在他这边,其余三个都在囚车附近。

那契蒙少年不吵不闹任打任骂的性子显然早被人摸透了。对于这个毫无反应的闷葫芦,北境兵也只有最开始那一日来寻他的麻烦,到后头也失了兴致。知晓对方不会搞什么动作,更让他们乐得轻松。此时便三个人围在一起,动作渐渐散漫。

到了后半夜,宁华蓦地睁开了眼,看向了囚车的方向。他眸光一凛,看到那边的景象后第一时间屏了息。但即便如此,先前也难免吸入了一些,头脑略有些昏沉,但意识依旧清晰。

囚车那处的三个北境兵已经倒在了地上,囚车内坐着的契蒙少年也歪倒在了一边。但他们胸口仍在起伏,应该性命无碍。

这情形,他第一反应觉得是中了什么迷烟或者是迷药。而后很快排除掉后者,作出了屏息的判断。

他们的吃食饮水皆不同,迷药不可能可以同时药倒这么多人。

宁华回首看了一眼贺凌风所在的方向。那边毫无动静。莫非连子渊也中了迷烟?

也不无可能。这迷烟好生厉害。无色无味,甚至他方才睁眼时,并不是察觉到了迷烟,而是察觉到了极为微弱的脚步声。

仅是因为他离得近。再远上一些,亦或者是他察觉得再迟一些,怕也是要中了招。

此前在江湖中似乎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迷烟。宁华一边思索,一边放轻了步子朝着囚车处靠近,寻了一个隐蔽处。

有人进来了。

宁华判断了一下距离,觉得不会被发觉后谨慎地探头朝着那处看去。

有一个全身隐蔽在长黑斗笠下的人影正站在囚车门前,正在低头解着囚车上的重锁。

悉悉索索地,只见那人忙活了一阵,没打开锁,随后探手入怀,掏出了一物。

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响之后,囚车门开了。那车前的人影侧过了身子开门,宁华也因此看到了那人手上拿着的物件。

只一眼,他便瞳孔一缩,随即立刻从隐蔽处走了出来,朝着那人道:

“楚楚。”

戴着长黑斗笠的人明显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转过身,抬手将斗笠前的黑纱撩了上去。黑纱下显露出来的脸的确是林琼。

她站在囚车前,偏头望了一眼车内昏迷不醒的人。还是将视线投给了正在向她走来的宁华,一语不发地看着那白衣公子走到了她的面前。

宁华瞥了一眼四周,目光在眼前林琼的夜行衣打扮上转了一圈,眸色一深:“你这是,想救他?”

林琼此时眼中方才被看透真身的惊讶已褪去,轻轻地“嗯”了一声,悄悄将手中方才拿来断锁的暗器收回了袖中。

以宁华出来的那个位置来看,应是认出了自己的暗器。林琼垂下了眼眸,并不想与他多言,心下杂乱一片。

她来之前对这一行卜了一卦,卦象显示为吉。她很确信她能达成这一行的目的,故而对宁华的出现虽惊讶,但并无动容。

可她在认出宁华的那一瞬,心底依旧浮现了难以言喻的难受。

以她现在与圣山一派图谋武林龙脉的立场,与宁家的三公子之间必是不能落得两全的结局。按照之前红莲夫人的说法,龙脉仅会在气运动荡之际出现。若想夺得武林的龙脉,必绕不过此时在武林之中掌握了大权的三大世家。

届时,他们说不定甚至要刀剑相向。

思及此,林琼只觉得心下钝钝地发疼。

她真的能下得了手吗?对着宁华、慕容瑾、柳闻莺这些个昔日相伴的友人。林琼地了头,眼中有了些许迷惘。

宁华见她未做解释,却不打算绕过这一点。他紧紧地盯着林琼,不放过她脸上的一丝表情变化,追问道:“你为何要救他?他杀了昭华公主。你该知道,若是救了他,你便会代替他成为众矢之的。”

闻言,林琼竭力将心下乱成一团的情绪压下,尽量平静地回望宁华,淡淡道:“即便没有他,大夏王室与也早已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

宁华眼中闪过一道暗光,沉声道:“你知道了?”

“若你指的是,久凛城打算把昭华的事归结于我。”

此言一出,宁华顿时察觉到了不对。久凛城这个消息他自己尚且仅是猜测,最近才从贺凌风口中诈得。林琼又是如何知道这一点的?莫非先前那个不知所踪的名为“天权”的护卫,是暗藏在久凛城?

可这个消息,涉及了三大世家的颜面。即便是世家中人,得知此事的也寥寥无几。这样的消息,竟然也能走漏?

宁华微皱眉,对林琼道:“我回去后会向各家主说明此事,你不会一直背负这个污名。但他,你不能带走。”宁华一指车内的契蒙少年,继续道:“你若是此时在这里带走他,一切皆将成为定数。”

先前的几件事,他知晓都与林琼无关,他尚有回天之法。可此时若她将杀害昭华公主的凶手带走,便是彻底将这一滩水搅浑,任何人都再也辩不明里头的清白。

没想到林琼听后果断地摇了摇头:“多谢,只是……夏容霜的事,我并非完全无过。”一提到这个名字,她的神情有些黯然:“若不是我当时一念之间,想要让她来洗脱大夏王室对神卜的偏见,她也不会后来遇到这样的事。当时在谢府黑堡前,我不该带走她。”

这是她在开阳口中听说了他们在久凛城的布置之后,最为后悔的一件事。

当时她不知情,甚至觉得把昭华公主带来作为脱身的手段,简直是一石二鸟。现在想想,不过是被人蒙了眼,走了一条自认为绝佳的荆棘路。

她话音刚落,却听得面前的白衣男子低低地笑了一声,启唇道:“以神卜大人的说法,似乎也有些不对。若要究根寻源,那也轮不到你来担这个罪。应是在下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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