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琼愣了下，看过来的眼神有些迷茫。

宁华继续道：“那日在谢府黑堡前，我对押着昭华公主的两个北境兵动了手，让她能脱离钳制冲到你们这边，后续和你们一同离开。”

林琼睁大了眼，意会了其中含义之后，看着对面人有些不敢置信。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白衣公子微微一笑，眸光愈深，嗓音低沉：“自然是因为……想帮你。”

帮我？

这句话让林琼内心一震。她怔怔地杵在那看了宁华半晌，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地立刻后退了一步，摇头：“宁公子，你莫要再与我扯上关系了。”

“哦？为何？”宁华上前了一步，逼近林琼：“因为你是林家的神卜？林家上一任神卜，在三十年前引契蒙人险些倾覆大夏王朝？”

林琼别过头：“既然你都清楚……”

“那又如何？”宁华打断她，“姑且不说大夏王朝与我武林何干。即便是有，那也是上一任神卜做的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反倒是你，因为这件事一直被大夏王室与武林世家针对，我倒是有几分想为你鸣不平。”

林琼抿了唇，沉默不言。

“说到这个，”宁华状似不经意间提起，目光却一直停在林琼的脸上：“不知楚楚之前说，要去北境寻的东西寻到了么？”

闻言，林琼脸色一白，却依旧点了点头：“寻到了。”

“是吗？”宁华见她这个反应，眼眸一沉，心下有了些许猜测。他眸光一转，不打算绕过这个话头：“可是……遇到了些许难处？”

林琼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宁公子，你别再问了。”

“为什么不问？”宁华语气淡淡，说出的话却让林琼心下一惊：“你从一开始就对我隐瞒了你的身份，甚至后来出了什么多的事，依旧一言不发。现在这情形下，我已被迫入了这局。”他伸手点了下身后的囚车，“若你在此时将他带走，你以为武林盟那些人会如何处置我？”

顺着宁华的指向，林琼侧头看了一眼囚车内的阿斯哈图，心下惊疑不定。

她在来之前，并没有想到宁华会在此地。甚至因为有沈夜给她的迷烟，也没有想过她会在救人的期间再碰上人。

可卦象分明显示，她能将阿斯哈图带走，所以此处应是有什么两全之策……

见眼前的少女陷入沉思。宁华眸中墨色愈深，再次启唇，循循善诱：“楚楚不如将遇到的难事告知于我，我与你一同思量。如何？”

没想到即便他这样说了，林琼还是果断地摇了头：“宁公子，对不起。这件事没办法告知于你。”

宁华看着林琼沉默了一会，忽地后退了一步，让开了囚车前的位置，开口道：“既然如此，你便把他带走吧。无需在意我。”

宁华前后的态度转变太快，林琼一时僵在原地没有动作。

之前他都那么说了，她又怎能把阿斯哈图带走，让宁公子来承担后果？

宁华看她站在原地不动，扬唇笑了下：“快走吧，你这迷烟效果应该也持续不了几个时辰。”

林琼依旧没有动作，迟疑道：“可是你……”

“楚楚，你到北境要寻的那一物，可是与你神卜的命数相关？”见面前少女的神色一怔，宁华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继续道：“你既然之前一直不愿告诉我，说寻到了又是这般神情。以你的性子，那件事，与三大世家有关。以我猜测，极有可能还是站在世家的对立面。可有说错？”

宁华看到少女的面上浮现出惊讶，半点藏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摇头道：“你根本不适合当个恶人，”他笑完了又正色：“即便你不说，我也能知晓很多东西。”

“你不愿与我说，多半是不想我为难。可你为什么不敢想，若是有我在世家这边帮你，你或许能更容易达到目的。”

林琼闻言摇头：“宁公子，你没有必要为了我冒这个险。”

她完全没想到宁华会说出这番话。毕竟宁家三公子是宁家最有希望继承家主位的嫡子，大好前途，风光无限。何必要与她走这条不归路，一个不慎就会自毁名誉。

“这也是无奈之举，”宁华佯装叹了一口气，一双黑眸注视着眼前的少女，带着笑意：“毕竟有些神卜，在我百般暗示之下都不肯求助与我。”

“而我前不久被独自关押时才发觉，我对这位神卜，似乎早已情根深种。”

他……他在说什么？情根深种？

林琼将这个词在心里又过了一遍，顿时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可心底的雀跃却止也止不住。

但没过多久，这份欣喜的火苗很快就被名为理智的冷水所浇灭。

林琼唇边刚扬起的弧度慢慢地平了下来。

宁公子他心悦我？可是之前……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反倒是她一直在被看透了心思，屡屡败下阵来。

林琼知晓自己对宁华有好感。

会不会，也是他知晓了这一点，才会故意这样说，想要套她的话？

林琼觉得自己这般恶意猜测宁华的心思不对，可她就是忍不住这样去想。

啊，那个两全之策……她想到了。

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两全”之策。

北境的夜在地上积雪的情况下并不会太暗，这点蒙蒙的光亮足以让目力极好的宁华清晰地看到自己说完那句话后，对面少女脸上迅速染上了红霞。可还没等他安心多久，便看到这绯色已从她面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惨然的苍白。

宁华蹙了眉。这是怎么？

“多谢宁公子厚爱。”林琼勉强笑了下，“既然如此，我便先带阿斯哈图走了。”

她在方才完全想清楚了。若是她此时将阿斯哈图救走，宁华只要佯装不知，亦或者是把这件事也推到她身上，便再不会有任何干系。

无论是之前按照沈夜给她的消息说，武林盟打算保全宁华。亦或者是他自己后来说的，要在世家内帮助自己。他都不能失去宁家三公子这个地位。

所以在自己带走阿斯哈图后，无论宁华选择了哪一个，实则都不会对他造成影响。

先前他所说的“会被处置”这种话，仅是在故意试探自己，想要让她心焦罢了。林琼眸中一黯。

他果然对我很了解。不愧是红颜知己遍天下的宁三公子。

若是之前的自己，或许真的会被他的话所惑。可现下她知晓了神卜一事后，对身边的任何人或事，都不打算掉以轻心。

她不想再因为自己的“看不清”，而导致悲剧的发生。

思及此，林琼便转身进了囚车，把中了迷烟昏迷过去的阿斯哈图扶起来，向着外头行去。

契蒙人体格健壮，即便是个少年的阿斯哈图分量也不轻。还好林琼身负内力，又极为擅长轻功，此时还能够搀着这契蒙少年离去。

宁华一直站在旁边沉默地看着她动作，神色不明。只在她在即将离开这处营地之时，才开口道了一句：

“楚楚，我方才所说的，并未欺你。”

她没有回头去看宁华的表情，仅是在原地顿了一下，便带着人运起七星步离开了此地。

快要入冬了，这一夜格外的漫长。当这一行前往久凛城的队伍里终于有人从长夜里醒来后，便如点燃了的长串鞭炮，从尾到头，嘈杂不堪。

有人靠近了他。

宁华从原地睁开了眼，看到贺凌风正站在面前。此时他面色极差，盯着似乎刚睡醒的宁华皱眉道：“离尘，你昨夜可有察觉到哪里不对？”

宁华瞥了眼四周，囚车附近早就乱成了一锅粥。又重新看向贺凌风：“不对劲的地方你也察觉到了。这不是我们应该会醒来的时辰。”

习武者，最迟在卯时也应该醒了。

“你真的全然不知？”贺凌风并没有因为这句话就轻易放过宁华。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是迷烟还是迷药？竟然连他都能够不知不觉地中招。

明国境内从未听过有这样的东西。但迷烟对于内力深厚者，影响的程度不会那般大。

宁华才是这里武功最高的人。而他所在的位置，距离那囚车极近。

“不知。”宁华坦然回视，没有任何遮掩支吾的迹象。

贺凌风看了一会儿，收回了目光。他回头看向空落落的囚车，沉声道：“此时我们丢了这契蒙少年，回久凛城后必然不能轻易交差。”

“这迷烟，我怀疑并不是明国境内的物件。虽不想随意将罪名扣给那位神卜，可我们一旦将此事如实与那边说了，无论是武林盟为了我们脱罪还是太子为了堵住圣上的追究，这件事十有八九又会落到林家神卜的头上。”

宁华听完了身边人的话语，淡淡地“嗯”了一声，转而也看向了那囚车的方向，凝望许久，不作多言。

-

林琼带着昏迷着的阿斯哈图一路轻功疾行，一直到了一处她向别人打听来的鲜少有人经过的山上。

这山的对岸就是奇峰耸立的燕山山脉，大部分行人都会从下头的官道上经过，不会特意来爬这座山，仅有几个樵夫会偶尔上来砍些柴火。

前几日她让沈夜寻人在此搭了一处木屋，此时他便是将阿斯哈图带到了这木屋里。

林琼伸手从怀中取出迷烟的解药，放到阿斯哈图的鼻子下，对方很快便悠悠转醒。

他一眼就看到了面前的林琼，而后慢慢地转动着脖子看了看四周。

林琼看着少年的黑眸已失去了之前的神采，也没了先前持弓箭杀人的戾气，整个人如行将就木的老者，死气沉沉。

她眸光一黯，低声道：“这处便是你以后的栖身之所了。屋内有些药物和吃食，那处有衣物，你今后便在这里，自己活下去吧。”

林琼扫了一眼这屋内的摆着的物件，还算是十分齐全。见对方没有反应，对着阿斯哈图说完这句后，便要抬步离开这里。

只是出门前，她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因为长久未开口显得干涩难听的声音。

“为……什、么，救、我？”

林琼站在原地停了一会，才启唇道：

“昭华说，她不怪你。”

话落推门而出，合上了门。

她在门前伫立了一会，才听见内里传来少年压抑的哭泣声。

撕心裂肺，经久不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