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黄一黑两个人影逐渐向着城外行去。路过万海城门口，守城的卫兵竟也未拦一下，就让她们这边踏着楼顶跃出去了。

林琼回头望了一眼下头分明是瞧见了她们，却依旧无动于衷的卫兵，心里觉得诧异。

这临近王都洛郸的万海城内的守卫，竟然如此懈怠？

然而她并不知道的是，平日里这万海城虽然允了江湖人在城内自由使用轻功，可如她们两人这般长距离轻功追逐却是一定会有巡城的贺家人上前制止。现今她们却一路安然无恙地到了城门，守城的卫兵只当是她们二人得了贺家的应允，便不予理睬。

不光是城门卫，其实就连方才在城里看到她们二人这般放肆行迹的江湖人也都是这样想的。

既然连贺家都没管，他们就不来操这个心了。

就在此时，在前方的花浮影忽地做了个左右侧身躲避的动作，鹅黄色的衣袖轻挥，脚下疾停之后又向下蹲了一下。

她停下后，敛眉瞥了一眼前方，转身抬眼看向距离不远处同样停下的林琼，扬唇一笑：“林姑娘，好狠的心呐。”

身后的泥地上扎着三柄飞刀，钉在她前行的路上。

林琼从袖中又取出了一枚飞刀，握于手心。她眸中映着对方笑盈盈的面容，眼睫眨动，波澜深色荡散了那曾经熟悉的轮廓。

她沉默良久，轻轻道：“浮影，为什么？”

“林琼，既然你是神卜，有件事我一直想要问问你。”花浮影并未答话。她面上的笑容一收，双眼直直地盯着林琼：“你身为神卜，可是会像之前在广阳城里救我一般，不问缘由地就向他人伸出援手？”

闻言，林琼虽不知对方为何有此一言，但依旧点了点头：“是。”

“那么……”花浮影眸中似有暗潮涌动，或明或暗望不到深处。她这句话在这里停了许久，才终于有了后文：“若你所救之人害了更多的人，又如何？你还觉得你这是在救人吗？”

所救之人，害了更多的人？

林琼怔忪了片刻，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这所救之人，难不成是在说她自己？

那么这后头的那一句难不成……

她在意识到这里的瞬间就掐了诀，双眸转变成了金色，望向了眼前之人。

有千丝万缕极细的金色命线系于花浮影的主命线上，那金色命线牵引的方向正往万海城内引去。

若是没看错，那个方向应该是贺府。可这般细的命线，代表着的确有一定因果牵扯，但并不深。

花浮影并非是她所见到万海城异象的核心。

况且，不知为何，她这主命线竟然只剩下极短的一部分了。

她马上要死了。

思及此，林琼的眸色恢复了原样，看向眼前人的神情有些迷惘。

若是自己先前没有在广阳城救下花浮影，少了她这一丝因果，会依旧有现在这样的情况吗？

若神卜无力改变一些既定的命数。那究竟哪一些，才是她可以尝试的？那些她无法改变的，难不成就眼睁睁地看着吗？

“没想到在下刚到，就听见了这样有意思的一句话。”

清冽和润的男声打破了此处的沉默。白衣的公子足下踏风翩翩而来，止步于林琼身侧。他抬起一双晦暗不明的眸子，望了身旁人半晌，方才转而看向对面。

“姑娘你这话颇有些颠倒黑白之意。若有人起了慈悲心救了人，即便那被救之人后来成了无恶不赦的恶人，你不去怪那被救之人品行不端，居然反而要去责怪那最先的救人之人？”宁华嗤笑一声，颇有些看轻之意。

“若你要拿楚楚的卜算之法论事，那就更为可笑了。世人皆知，凡人终有一死。可即便是那些被定了行刑之日的死囚，也不会因为早早知道结果而选择轻生。”

宁华上前了一步，回头深深地看了林琼一眼。

这一眼不似以往任何一次那般隔着一层纱，而是明明白白地带着安抚和坚定。

林琼长而密的眼睫如蝶翼微颤，宁华方才的话语从心间淌过，驱散了久久盘旋于其上的阴霾。

有很多人对她说过，让她不要太过偏颇。那些人的死，那些人的命数是即便早早卜到了结果，也无力改变的。

可她根本不想知道这一点。

自出谷之时，她尚且能在广阳城里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于花浮影。可到了后来，她对于卜筮之术越来越犹豫，以至于后来有相当长的一段时候，她是个不用卜术的神卜。

到北境之后，燕山关事变和昭华公主之死让她意识到了，她不该这般抗拒卜筮之术。可在此时，其他人都这般对她道：“即便是用了卜筮之术，结果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所以她之前身为神卜，没有用术，在他们看来也是毫无过错的。

这话看似没错，可宁华方才的一番话才真正点醒了她。

她从来不需要考虑什么才是她可以改变的。

对于他人出手相助一事，从来都不是以她这一份助力有多少来判断的。冷眼旁观，与努力之后毫无所助，绝非相同。

原来，她先前只是想有人能肯定她在旁人眼中的“无用功”而已。

她听得立在她身前的宁华继续道：“以楚楚的性子，先前姑娘说那句话时，她多半是在想那些‘好心办坏事’的事，对于这个么……”

白衣的公子“唰”地一声开了折扇，漆黑的眸中有光华流转。他扬唇一笑：

“她只管去救。其他的，我不会让它发生。”

这一句话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执了重锤一下下地落在了林琼心头的鼓面上。如春雷炸在了平静无波的湖面，荡起久久不歇的涟漪。

林琼怔怔地望着挡在她身前的那抹白衣，突然就意识到了自己对宁华一直以来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是什么。

“宁三公子。”

面对突然现身的宁华，花浮影一开始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欠身行了一礼。她并未继续先前的话头，而是对着宁华道：“三公子莫非是从扬州过来？可算算日子，该是不够的吧？”

“浮影姑娘何必这般顾念在下的行程。反倒是在下刚一入城，就瞧见了你们一路轻功追逐，醒目得紧，”宁华依旧拿着折扇，转身看向林琼：“楚楚，你先前为何追她？”

林琼如梦初醒，回道：“她方才出手伤了开阳。”

“原来如此。”宁华颔首，随即下一瞬白衣动。他动作极快地往前拉近距离近了身，在对方还未反应过来时，折扇已点在了花浮影的喉间。

宁华嗓音温和，说出口的话却完全不客气：“莫要乱动。你跟着子渊那么久，不会不知我宁家的招式。”话落他回头朝着林琼道：“楚楚，你要把她带回去？”

林琼没想到电光火石之间，宁华就已动了手。此时她才抬步走到花浮影的面前，迟疑道：“你……”

“我不会和你回去的。杀了我，林琼。”花浮影抬眼看向林琼，眼中满是决绝。

林琼皱眉摇头：“我不会杀了你的。”

另一边宁华开口：“不必考虑她，若她不配合回去，打晕带走就好。”

花浮影闻言瞪了宁华一眼，转而朝林琼道：“你们若是打晕我，醒来我就自尽。”她顿了一下，眸中似有什么涌动：“林琼，你是不是没有杀过人？觉得我罪不至死？不想杀我？”

林琼皱了眉，不知为何心里有了几分不安。

花浮影“哈哈”地笑了两声，冲着林琼挑眉：“你知道吗？我也没有杀过，但是刚刚，我杀过了。”

刚刚？杀过了？

林琼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睁大了眼，嘴唇微动。

花浮影还在继续道：“你可能想不到吧？那匕首上有毒，见血封喉，无药可解。你若是现在尽快解决了我回去，说不定还能见到人最后一面。”

“如何？这般下来，你还不想杀我吗？那人对你很重要吧？我的命一开始就是你救的，即便现在由你收回，也不算罪孽深重。”

“楚楚……”从方才花浮影说话时，宁华就已看向了林琼。

若这人说的话是真的，方才林琼说那开阳被刺伤了，岂不是……

还未等多想，他就见林琼垂着眸子，右手持一柄飞刀，一步步靠近了被宁华制住的花浮影。

“楚楚！”宁华蹙眉唤了一声，对方毫无所觉。

林琼眼中漆黑一片，在离花浮影一步之距时，左手一把扯住了对方胸前的衣襟，把她往前带了一步，右手飞刀于指尖反转由竖变横，朝着她脖颈而去，寒光一闪。

花浮影呼吸一滞，闭上了眼。

预想中的窒息疼痛却没有传来。

她迟疑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

近在咫尺的少女分明是手持利刃横于他人脖颈之上，却眼眶微红，隐约有水光缀于其中。

看起来比谁都难过的样子。

刀刃的冰凉从接触的脖颈间传来，体内流淌的血液仿佛都一同冷却了下来。

随后她被重重地一推，摔落到了地上。

“即便我不杀你，你的命线，也即将走到尽头。这一次，我不会再帮你。”

林琼说完这句话后，就不在朝着那处看半分。她转身冲着宁华道：“我们回去。”话落直接运起七星步，朝着万海城方向过去。

宁华扭头看了地上低着头的花浮影一眼，并未说些什么，抬步追着林琼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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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时花浮影带着她绕了很多弯，现下林琼是用了十成的七星步直线赶来，并没有花多长时辰。

可她刚一落地，就看到天玑正在用手抹着眼睛，天璇和玉衡也是一副黯然的模样。

她的步子停了，忽地有些不敢向前，也不敢把视线往下。

即便她心里知道，开阳在她来的时候，从来不会躺在那里。之前即便是练武受了伤，也要挣扎着坐起来的。

此时却只有三个人站在那里。

她不往前，前头的三人却已看到了林琼。

玉衡转头看了身侧两人一眼，长叹了一口气，上前了一步。

他张了张口，发觉出声有些困难，又深深地吸了口气，才沉声道：

“楚楚……”

“开阳他……已去了。”